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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妞妞数花花,一朵,两朵,三朵……” 楼对面,女人抱起闹着要出去玩的小女孩,数阳台上开的花。 女人穿着灰色珊瑚绒睡衣,绾着松松发髻,看样子,应该有四五十岁了。小女孩梳着数条羊角辫,朝天椒似的,那萌态,应该才两三岁吧。女人是小女孩的奶奶还是妈妈?这几年,随着二孩诞生,还真不好猜。 我是今年春节搬入这小区的,谁也不认识。别说认识,就连见到的人,也只有女人和小女孩。我们阳台对着阳台,相隔二十多米。 我爱往阳台站,戴着口罩,只为能看到女人和小女孩。看到她俩,就像看到了烟火气,心里才有些许踏实。 几乎每天,小女孩都要闹着出去玩。疫情期间,女人哪敢带小孩出去,至多抱她到阳台,教她数花花:“一朵,两朵,三朵……”很奇怪,一数花花,小女孩就不闹了,奶声奶气地跟着念,“一朵,两朵,三朵。一朵,两朵,三朵……”好像永远也数不完。她家阳台确实花多,一盆一盆,密集成排,红的,粉的,黄的,蓝的,紫的,五彩缤纷,这盆开了那盆开,赛跑似的。 可有一次,我发现小女孩一直闹着,不是闹着要出去玩,而是闹着要妈妈,无论女人怎么数花花:“一朵,两朵,三朵,爸爸妈妈和婆婆,左是爸,右是妈,中间是阿婆,妞妞在哪?哈哈,在躲躲……”小女孩不仅不跟着念,反而闹得更凶,在女人怀抱里拳打脚踢,一时拱身,一时仰头,拼命挣脱,一个劲地哭喊 :“我要妈妈,我要妈妈。” 女人数花花这招不灵后,干脆把小女孩放下,任由她在地上泼赖,自个进屋去了,还骂骂咧咧的:“叫别视频偏视频,不就几天没见吗?这下好了,乖也变不乖了。” 小女孩见女人不理自己了,哭得更尖亮,哭得大楼震震的,哭得寒风呼呼的。我听得浑身发抖,却又爱莫能助,只好也进屋去了,脑海疑云翻腾:女人不是妈妈?那妈妈呢?爸爸呢?怎么一直没出现?他们去哪儿了? 可怜的小女孩。 往后几天,我便很少往阳台站了,是于心不忍,看到只有婆孙俩的家。可她们并没表现得可怜,依然数花花:一朵,两朵,三朵,左是爸,右是妈,中间是我(妞妞)。或是,黄是爸,红是妈,粉红是我(妞妞)。常常,数着数着,她们还开怀大笑起来。 听到咯咯咯的笑声,我禁不住又往阳台站。有一天,我看到女人正哄小女孩数花花时,手机视频铃声响了。女人说了句“又来了”,不大情愿似的掏出手机,一点开,却惊叫起来:“妞妞看,爸妈回来啰,英雄回家啰。妞妞亲一个,亲一个!”小女孩果然把小手放嘴巴“啵”一下,喊着“妈妈,妈妈”,接着女人又兴奋地叫起来:“哇,妈妈捧着一大束花哩,那是英雄花吗?妞妞可以数妈妈的花花啰。什么?休整?也就是说还不能回家里来?哦,哦,一万个放心吧,妞妞很乖……好了,好了,妞妞跟妈妈拜拜。”女人又开始教小女孩数阳台上的花花。 我吃惊不小,想到今天微信被“援鄂白衣战士平安归来”的新闻刷屏,脑海再起疑云:小女孩的爸妈是白衣战士?是援鄂英雄? 我不禁望着对面阳台肃然起敬。 阳台依然只有婆孙俩,天天数花花。 十多天后的一天,我似乎听见他们家有几个人的笑声,但我什么也看不到,没人出阳台来。直到晚上,我才看到他们,在电视新闻里。准确说,是在电视新闻看到了女人和小女孩,才得以“认识”小女孩的爸爸妈妈。有记者到他们家采访。当记者称赞小女孩的爸爸妈妈是英雄时,年轻的妈妈眼含泪水,面向女人,说:“我家保姆阿姨才是英雄。” 全场惊愕。记者忙问:“她不是孩子奶奶或姥姥?”“保姆阿姨亲似奶奶。她人很好,我们很信任她。否则,我们夫妻俩哪敢写请战书一起去援鄂。”年轻妈妈说着,把一大束花捧到女人面前。 女人忙抱过小女孩,让小女孩捧着花,说:“来,妞妞数花花,一朵,两朵,三朵……”女人把脸深埋花下,声音很小,不像她之前的大嗓门。 我忙跑向阳台,久久凝视着对面阳台,似乎,又听到了数花花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