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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须巷

来源:羊城区域     2020年09月11日        版次:ZHA16    栏目:    作者:黄超鹏

    

  □黄超鹏

  

  饶城人老爱说,县衙是龙头,衙门外两侧的东巷与西巷便是龙头上的两个角,往龙脑后延伸。东巷与西巷旁还各有一条冷巷,从龙头一直延伸到三角街市场。冷巷窄,宽度仅容两人并排通过,巷两边都是房子,幽深狭长,太阳无法直射,起到通风降温的效果,故称冷巷。东西两冷巷没有名字,因其蜿蜒曲折,形同长在龙鼻子前的两根胡须,便都被人们唤作龙须巷,为了区分开来,则会在前面加上东和西的方位表示所指。

  其他地方的居民对这个巷名或许没有多大所谓,可住在东西两条龙须巷里的人们却十分看中这个名号。常言道,一山不能藏二虎。这般神气的名字不能分享,两巷的人都拼着法子想独占“龙须巷”之名。

  于是,两边乡社的人各展其能,使出浑身解数斗法,争了几辈人,都企图在气势上压过对方,让对手俯首称臣,将巷名拱手让出。双方逞强斗胜,但绝不拼武斗狠。隐约在两族长辈间产生默契,都默认无形的角力,谁赢谁叫“龙须巷”。

  逢年过节,西边龙须巷派出舞龙队,几十名壮丁舞起十几米长的灯龙,从巷头一直延伸到巷尾。锣鼓声起,人在龙下面扭、挥、仰、跪、跳、摇,龙在上面腾、跃、翻、滚、戏、缠、穿,龙头栩栩如生,表演到高潮处还会喷火吐彩,尽现巨龙的精、气、神、韵,一路招摇,围着饶城耀武扬威;东边龙须巷不甘示弱,一队华丽精巧的飘色从巷里缓缓走出,下面壮汉推着色板,中间是一木棒或铁条当作支撑的色梗,上面站的是化妆成戏曲角色造型的童男童女,在空中手舞足蹈,宛若天外飞仙,向民众送去祝福。一队是威猛神武,一队是精灵乖巧,斗艺斗彩,让围观的群众看得眼花缭乱,拍烂手掌,分不出伯仲。

  正月十五元宵节,西边龙须巷早早地在县衙正对的大街上摆好一排圆桌,傍晚时分,以户为单位,一家认领一桌,朝桌上摆满各式碗盘,碗盘里摆的是各种各样用本地食材创作出来的艺术品,摆出五谷丰登,祈祷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此谓之饤桌,又唤彩青桌艺;而到华灯初上,轮到东边龙须巷的人们忙活起来,呼儿唤伴,在族长的带领下,抬出一面面大屏灯,稳稳当当占据大街的另一边江山,屏灯最长逾数米,最高逾三层,灯架上的泥塑绘画展现的是传说故事,人物造型逼真生动,有些还能旋转,可谓是巧夺天工。入夜,前来游览的饶城民众,将街巷挤得水泄不通,看一会左边的桌艺,望一眼右边的屏灯,眼花缭乱,应接不暇。正如戏词唱道,一个是美玉无瑕,一个是阆苑奇葩,分不出妍媸。

  东西两边的较量,似没有休止。倡文兴武的年代,西边龙须巷出了四个秀才,东边龙须巷便出两个捕头;东边龙须巷刚有人中举,转眼第二年西边龙须巷就出了武举人。东风压不倒西风,西风也没压过东风。

  朝代更迭轮换,不知过了多少岁月。

  这一年,沉寂多年的西龙须巷被两个重磅消息激起层层波澜。最先回到巷子旧宅的是从省城回来的伍老爷,听说他儿子如今是省里的高官,伍老爷年迈想叶落归根,儿子差人送他回来,打算重建老宅,一来光耀门楣,二来颐养天年;接着回来的是南洋华侨伍富商一家,有人亲眼见到汽车运送行李的阵仗,谣传一箱箱装的都是洋元,足可买下半个饶城。一官一商,瞬间成为饶城的焦点,风头一时无两。人们都说,估计这回龙须巷之名终将尘埃落定。

  西龙须巷的人们脸上都泛着光,幻想着“一巷双杰”能强强联手,权钱相交,为西龙须巷增光添彩。伍富商春风得意,先行动作,出手买下毗邻自家老宅左右六间旧屋,打算拆掉兴建成一开阔大屋;伍老爷心高气盛,不愿落后,也接连买下附近几间老宅,准备推倒改建。巷口起左边六间是富商的宅地,巷口起右边六间是老爷的房产,两人铆足劲攀比较量,都想成饶城第一。伍富商包下饶城所有建筑队,大兴土木;伍老爷则请来省里的设计师,丹楹刻桷。没多久,两座体量相差无几的宅院拔地而起,一边气派不凡,一边美轮美奂。

  新居同日落成,众人争先前去看热闹,都发现问题。伍老爷家门前立有两只大石狮,一雄一雌,怒视对门,竟占去冷巷一半;伍富商家前放对石麒麟,一张嘴一闭嘴,镇宅挡煞,恰好也挡去半边冷巷。原本能通人的冷巷,剩下一只手掌的空隙。两家虽立正门,却无法正常出入,只能通过侧门进出。伍老爷住没多久,又搬回了省城;伍富商一家住得不安乐,没多久又举家出国。

  “龙须都断了须,还能叫龙须巷吗?”旁人笑道。

  从此,饶城便只有一条龙须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