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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红红 春花繁盛的时候，她到医院去取了片子，大夫看了看说，不好，转肿瘤科吧。 回家的路上，她左思右想，波特怎么办呢？ “能做主的时候，把自己的东西都安排好。”三年前，老伴离开的时候，这样嘱咐她。是啊，他还有她，可她有谁呢？不是说儿子不好，但对他俩意义重大的东西，在儿子看来可能不值一提，比如说他俩结婚十周年，终于攒够了钱带孩子去海边旅游时，带回的那个廉价又粗糙的海螺。 也许还有波特。波特今年十三岁，对狗来说，已经是耄耋之年了。“你比我还要老呢。”她对它说。它是她唯一的狗，也是最后一只狗了，她想。 她从小就想有一条狗，她出去摘果，它就摇着尾巴跟在她身后；她坐着编筐，它就趴在她脚边，总之她去哪里，它就去哪里，对，她就想要那样一只狗。那时她和爸爸住在山上，说来也怪，旁的山上多多少少总会有几条野狗，可她的山上一条都没有。家里一年到头吃不了几次肉，当然也不会让她养狗，她就一直跟爸爸央求，也默默地跟菩萨诉说，用她可以承诺的一切事情来换取一条属于她的狗，终于，在她十二岁那天，爸爸从镇里带了条狗回来。她永远都忘不了那狗的样子，小小的，眼睛亮亮的，毛还不长，看不出长大后会是什么样子，她双手把它捧在胸前，它也在好奇地打量她，还发出“呜呜”的声音。 她想过，如果她喂养不好，小狗可能会生病，也想过如果哪天她惹爸爸生气了，小狗可能会被他丢掉，可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有一天她和它走在路上，一只老鹰从天而降，一个疾风般的俯冲，两只凌厉的爪子就抓住了她的小狗，她来不及去抢夺，甚至来不及叫喊，小狗就被抓到了天上。她茫然无措地望着小狗渐渐远去的身影，直到它完全融入了蓝天。 后来她短暂地有过另外的狗。那时她是镇上最美的姑娘，在小学里教书，镇上的小伙子们总是找各种理由来看她。有一天，一个小伙子带来了一条小狗——天知道他怎么会知道她喜欢狗！后来他成了她的男朋友。 她每天精心地给它做饭、梳毛，心里有着巨大的喜悦。可突然有一天，她发现他和另一个女孩子去看了电影。她回到宿舍，抱着小狗呜呜地哭，她知道她要和它告别了。 二十五岁的时候，她成了别人的妻子，洗衣、做饭、侍奉公婆，养育孩子，她很少再想到养狗。 就这样，二十多年过去了，儿子已经离开家上大学了。 有一天，她和老伴去新开的农贸市场，市场真大，他俩不知怎的就走到了宠物区，各种品种的猫、狗、鱼、鸟让她一阵恍惚，似乎来到了一个从未被包含进她的生活的新天地。一个不知从哪里跑来的小男孩撞在了她的身上，孩子妈追过来拎住儿子教训：“叫你不要乱跑，还不给奶奶道歉！”呀，她怎么忽然就老了呢？ 这时候，她看见了那只小狗，它简直跟她那只被老鹰叼走的小狗一模一样，此时，它正乖乖地站在一摞竹筐上，一动不动，由着主人给它修剪脸上的绒毛。她几乎是想也没想，就把它带回了家。 儿子那时正为哈利·波特着迷，小狗的名字就成了“波特”。 她简直不知道怎么宠爱波特才好。出去遛狗，她总怕它累着，不长的路，波特走一半，她抱一半；她自己只舍得吃腔骨，却要给波特买叉烧肉。波特也特别招人疼，她走到哪里，它就跟到哪里，她坐下来，它就要趴在她的腿上，连睡觉都要挤进她的被窝。老伴每周从工地上回来，总要给她和它几个白眼。 儿子是不会收留波特的，媳妇不喜欢狗，何况是一条这么老的狗。当年媳妇过来坐月子，她只得咬着牙在院子里给波特搭了个窝，可怜的波特以为自己做了错事，在院子里呜咽了大半夜，挠门挠得爪子都流了血。早上一开门，波特就扑到了她身上，惹得她暗暗抹眼泪。孙子出生后，她一把屎一把尿地给带到了上学，终于儿子在市里买了房，临走那天，她听到媳妇在电话里跟朋友说：“可算能走了！”然后是一阵清脆的笑声。 波特终于可以走进自己的家了，可是它已经老了。它的牙掉了好几颗，走路变得很慢。那天，医生让她回来收拾住院的东西，她径直去了超市买了一大块叉烧肉，回来就在院子里坐着，看着脚边的波特发呆。波特仿佛更老了，叉烧肉都快吃不动了，眼睛也变得浑浊，可，和从前一样，它的眼里只有她。她不知道波特是否知道自己未来的命运，她知道的是，波特的命运就在她的手里。 几天过去，她依然没有想好怎么安置波特，波特却突然开始便血，她急忙把它带到了医院。没想到，平时温顺友好的波特在医院里狂吠不已，坚决不许任何人靠近，直到她说：“今天先回家去吧。”它才收起了一身的刺，过来低伏在她的脚边。她没忍住，大哭了一场，波特，她唯一的狗，这是不想她耽误了自己呢！ 她随后的日子就变得很简单，处理东西，陪伴波特。波特吃得越来越少，便血越来越厉害，那天，她给波特舒舒服服洗了一个澡，然后把它放在自行车筐里，慢慢在镇子里骑了一圈，告诉它她是在哪里碰到了小小的它、在哪里给它买的叉烧肉、哪里买的项圈、哪里买的梳子，而她自己，这些年又是怎样在镇子里来回奔波，过完了这有苦有乐有遗憾的一生。 太阳就要落山了，她和它的影子都变得越来越淡，仿佛生活的尾声，但她俩是那样坚定地不可分割，直到永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