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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赖松万 在村里，阿傻是个名人。 在村里小学读书时，学校厕所堵塞了，他二话没说就回家挑来粪桶、粪勺清理化粪池，个子小小，忙活半天，弄得一身臭烘烘的，疏通了就默默挑起粪桶回家。刚好，校长碰见了，于是，在周一的校会上，校长大为表扬了阿傻，号召同学们向他学习。谁料，事情并没有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同学们私下传开了：清理化粪池又脏又臭，只有傻仔才主动做这种事。从此，大家给他起了个绰号：阿傻。 其实，阿傻并不傻。 读小学时，他的成绩始终保持第一，遥遥领先其他同学。到中学，在全县最好的中学里，他还能够保持全级前三名，学习标兵榜里从没缺过他的名字。阿傻家里穷，家里住的还是泥砖瓦房，但厅里的奖状墙总是村里最闪耀人眼的地方。这种闪耀，让邻居五叔的心里不大舒服。五叔喜欢手持一条水烟筒，站在自家的三层楼房面前，看着阿傻家低矮的泥砖瓦房，点着黄烟丝，用力吸几口，水烟筒“咕噜咕噜”作响。五叔悠然张开嘴，吐出一片氤氲，还伴随着几声“嘿嘿”。 阿傻考上重点大学了。 那年，阿傻考上了重点大学，县里给阿傻奖励了三万元。村民们议论开了：“这可是村里第一个大学生，还是重点大学，阿傻真给家里争光了，啧啧。”“生仔就要生阿傻这样的仔，虽然三爹辛苦，但睡醒了想想儿子读书成绩，都是笑的”。村民们的议论自然也传到了五叔的耳里，五叔手持水烟筒，回到自家楼房偌大的屋厅里，看着光秃秃的墙，用力把水烟筒吸得“咕噜咕噜”响。 阿傻上大学去了。上级政府修高速公路，从村子边上经过，征了村里的地，如何分征地款成了一个问题。村民大会上，阿傻的父亲三爹提出，村里人人有份，普天同庆最好。五叔眼珠一转，提出反对：“户口转出去了的不算咱村的人，他们在外面做大世界，不要回来摊薄咱们的份儿”。大家心里都明白，五叔所说的“他们”，就是指阿傻。五叔“摊薄”二字大家可是听得清清楚楚。刹那间，大伙儿都没了声息，只有五叔的水烟筒在“咕噜咕噜”地响。三爹无助地看了一眼五叔头顶的氤氲，艰涩地咽了一口口水。 “阿傻要给村里的读书娃奖肉，啧啧”。四年后，阿傻又一次成为村民们议论的主角。 大学毕业后，阿傻在省城找到了工作。九月，拿到第一个月的工资，他回到了村里，宰了一头猪，说要给村里读书成绩好的孩子奖励猪肉，每人五斤。大伙头一回听说读书好的孩子有肉奖，孩子们更是欢欣鼓舞——“家里人吃的这顿肉是我挣回来的！”那股骄傲劲，全都写在脸上。五叔的儿子阿明也领到了五斤猪肉。阿明读书不算拔尖，怎么有肉领？校长给出了解释：阿明上学期学习认真，进步了十多名；阿傻说了，进步大的孩子也奖肉！五叔看着阿明提着五斤猪肉走进厨房，怔住了，捏在指尖的黄烟丝忘了塞进烟嘴。 此后每年，阿傻都回村里给孩子们奖肉，村里的学生哥们拿到奖肉时，胸脯挺得特直，这里面，阿明的身影逐渐多了起来，每次领会猪肉，阿明都亲自下厨做一道父亲五叔最爱吃的菜生爆腩肉，那味道，啧啧，特香！ 村口那棵老龙眼树不但长出了新枝，还年年开花挂果。老树结的果个儿大，还特别清甜。龙眼花开了果实又爬上枝头，知了鼓噪了整整一个盛夏的炎热，这一年，阿明和村里的三位小伙伴一同参加了高考，考上了本科院校。这一年，有公司来村里投资开发旅游，又征了村里的地。村里还是开村民大会讨论如何分征地款。这一回，三爹坐在人群角落的小板凳上，默然不语。五叔还是手持一条水烟筒，站在人群中央，他用力吸了一口，水烟筒“咕噜咕噜”地响。一片氤氲中，五叔开口了：“我看啊，要富得长久，还得娃儿们读好书。咱村以后的希望，就看这班读书哥了。他们是咱村的骄傲啊，征地款不能少了他们的。就当是对他们勤奋读书的奖励吧。”村民们闻言觉得诧异，但转念一想，阿明不是刚考上大学了吗？大家眼神又变得有点复杂。 五叔也察觉到大家眼神的变化。“咳咳，咳咳，咱家阿明说了，今年九月的奖猪肉，他出钱再买一头猪奖给大伙们的娃儿。这次征地款，我也跟阿明商量好了，咱家拿出两万元，成立咱村的奖教奖学基金，以后读书好的娃儿有肉奖，还有奖金领。嘿嘿，嘿嘿……” 刹那间，大伙儿都没了声息。 过了一会，人群里传出了掌声，带头鼓掌的是三爹，逐渐地，掌声热烈了起来。五叔略带腼腆，拿着水烟筒走到三爹跟前一递，“三爹，来，整一口”。三爹推却不开，只好吸了一口，被呛得咳嗽不止，咳出了眼泪。氤氲中，三爹泪花闪动，人们都笑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