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 杨 时间如一条无声的河,一路向前奔流,带走许多记忆,再也无法回头。 我只见过一棵白桑树,那是小时候爷爷种给我的。如今树早已枯萎,一如爷爷已经过世。即便我能再种一棵,来寄托我童年的记忆,也无法替代爷爷种的那一棵;我的爷爷也无法再回到我身边。 但,直到我也离开这个世界的那天,爷爷和那棵白桑树,都会活在我的记忆中,风吹雨打葳蕤生长。 6岁的孩子睡前缠着我讲故事,还附加条件,要从未听过、见过的。我思索良久,努力向童年的秘境里挖掘。那株白桑,便如灵光乍现,在我脑际枝叶伸展开来。儿子在水果店里多次买过桑葚,但都是红色、紫色的;我断定,白桑葚,他是从未听过、更未见过的。 爷爷是地道的农民,一生都不愿离开他的黄土地。但在我心里,他是我童年世界的王,有着神奇的法力。他不仅有讲不完的动听的故事,还总能变出让我欢喜、让我难忘的东西。 一次爷爷带我去镇上赶集,买到了鲜香美甜的豌豆馅。跨越30年时光,那种黄黄沙沙的质感,至今仍活现在我眼前。爷爷还曾买又大又甜的“吊枝白桃”给我——他的土语讲述所用的词汇,和所描述的桃子的个头、色泽,我一直未得印证——如今离家千里之外,每次看到水果摊,我都会下意识地望一望,看有没有令我难忘的那一种。 儿时我常和小伙伴在皎洁的月光下玩耍,无论是穿短衣短裤的炎夏,还是张口成雾、漫地冰霜的寒冬。看见别人有新玩具,我就回家找爷爷。爷爷总能变戏法似的动手做一个给我。一次小伙伴拿了一把木剑,涂抹着银粉,银光闪闪的,在我眼里煞是炫酷。我就回家找爷爷,诉说我的羡慕。爷爷拍了拍我的头,慈祥地笑着,只略略问了木剑的形状。当晚他就递给我一把用竹子雕刻成的剑,不仅尺寸更大,也更结实。那一晚月色如水,格外明亮,我成了小伙伴羡慕的对象。 初秋的黄豆地里,蝈蝈的叫声总能吸引孩子的注意。有阵子我着了迷,在家养了好多只。爷爷精心为我编制蝈蝈笼。为获得更好的材料,他把田里长得最壮的高粱作标记、特殊处理,有的摘叶晒皮、有的用瓶盖划出花纹。经过处理的高粱秆,原本青绿的外皮变出黄色、红色和红黄条纹等多种花色。爷爷把这些高粱秆削成篾子,然后动手制作各色玲珑精美的蝈蝈笼。 桑树在我家乡并不稀奇。每年初夏,桑树枝头挂满紫红的桑葚。鸟儿叽叽喳喳飞来,赶赴一年一度的美食盛宴。孩子们自然也不会错过。爬树时划破了衣服、擦伤了皮肉,甚至不小心掉下来,摔得几天动不得,都在所不惜。 五岁那年生日,爷爷要送我的礼物,也是我从没见过、听过的,是一棵白桑树。 爷爷把它种在院子里,修剪成低矮的果树株型。这样不用我再去爬树,桑果伸手可及。从此我开始期盼,等着看这棵树的果子与其他桑树有啥不同。春夏之交,它终于结出了青绿的果子,掩映在枝叶间,只是还看不出有何玄妙。终于有一天,我看到桑果由青变白,质感如白蜡一样光亮柔和,果形也比原来膨大了一圈…… 后来读小学、中学、大学,并在异乡定居,能回老家的时间越来越少。从此,故乡成了异乡。爷爷和老院子,成了我内心深处的牵系。 爷爷老了,他在岁月中白了头,瘦削的身影日渐佝偻。他也不再向我讲那些曾令我心醉神迷的故事,只在我回来时用枯瘦的手握我的手,问我在外的情形,其他便再无话。 人长大了,日常精力都耗在外面的世界里。过去的故事,被我在匆匆奔忙中淡忘。而今天,由于孩子的追问,这扇通往秘境的大门豁然洞开,往事历历重现。而爷爷,却已永远地走了。 我再也回不去。而童年的故事,和爷爷的那份爱,已融在血液中,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只要我活着,关于爷爷的一切,都活着。 如今我讲这些给孩子听,也是希望,这份爱和记忆,能在他生命中留下光影;愿他记住,有一棵白桑,曾长在他父亲的生命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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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桑
来源:羊城区域
2021年10月22日
版次:ZHA16
栏目:
作者:夏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