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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雪趣

来源:羊城区域     2021年12月24日        版次:ZHA16    栏目:    作者:石毅

  

  □石毅

  

  小时候,乡村的雪总是很大。大雪一停,孩子们就像出笼的鸟,耍得疯疯癫癫。

  几个年龄相仿的孩子聚在一块,大家分作两派,一溜烟跑开,然后一声令下,便打起雪仗。“嗖嗖……”雪球流星般从身边飞来飞去。一不小心被雪球打中,心里乐开了花。村庄到处都是树,每一棵树都是我们的护卫,或追或逃,或躲或藏,喊声如潮,每个人身上都渲染着雪沫,雪地上留下一片凌乱热闹的脚印。

  玩累了,我们就拿工具,找素材,一起动手堆雪人。

  雪人太夸张。它没有手脚,只有上身与头部。锅灰做它的浓眉,黑烟纸揉成团做它的大眼睛,嘴唇与两腮是新年红纸涂的颜色,裂开的大嘴咬着高粱秸旱烟,头顶破草帽,脖子再系根红布条,傻傻憨憨,模样滑稽,让人忍俊不禁。

  有时,在门前雪地上支个箩筐,里面撒一把稻粒,拴根细绳,躲在暗处远远牵着。本来想捉公鸡,借它几根漂亮的羽毛做毽子,但总会引来眼尖的麻雀。麻雀机灵,稍有动静,便逃似疾风。麻雀没抓住,倒是捉住了傻乎乎的母鸡,盖在箩筐里纹丝不动。抓住它的翅膀向空中一抛,母鸡“咯咯咯”地落到树上,像一只憨鸟。要是罩住了菜花公鸡,桀骜不驯的公鸡像一头狮子,顶着箩筐横冲直撞,但胳膊拧不过大腿,最终还是被活捉。公鸡“嗷嗷嗷”地呼叫,会招来同伴的救援。我们就拿着棍子一边驱赶,一边快速拔羽毛。公鸡杀猪似的嚎叫,要是大人看见了,准会挨骂的。我们三下五除二揪下一把羽毛,然后,手一松,公鸡“嘟噜”一声,转眼逃得无影无踪。

  最有意思的是,雪地书法。

  雪是大自然无偿馈赠与人最洁净的纸张。漫无边际的白雪像阳光一样慷慨。

  我与叔兄各拿一根棍子在雪地尽情挥舞,表达爱憎。

  那是个崇拜英雄的年代,我们恭恭敬敬地在雪地写上喜欢的电影——《闪闪红星》《地道战》《南征北战》……

  也写恶人。比如在恶霸地主“胡汉三”名字上打“×”号;“周扒皮,皮扒周,周扒皮老婆下扬州,扬州扬州得解放,周扒皮老婆卖冰棒,冰棒冰棒化成水,周扒皮老婆变成鬼!”

  偶尔也会斯文几句唐诗。“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写着写着,就江郎才尽了。忽然想起庄稼蔬菜。于是,便从小麦玉米大豆高粱写到萝卜黄瓜青菜辣椒。因水平有限,叔兄把“辣椒”写成“赖饺”,我把“萝卜”的“萝”丢了草字头。我们彼此取笑,前俯后仰。

  庄稼蔬菜写完了。我们就搜肠刮肚写别的内容。叔兄脑子活,一下想到村庄里许多人都有绰号。什么蜘蛛眼、牡丹花(脸上有疤痕)、好腿(瘸子)、大拉(爱吹牛),我也有绰号“老鼠嘴”,那是我大姑妈家的表哥起的,只因我偷吃生产队的豌豆角被同学揭发,表哥还当众让同学刮我的鼻子。叔兄揭我的伤疤,我就掀他的伪装“大憋气”。每次,他跟人吵架,吃亏生气,就在心里一直憋着,然后假装一下子晕倒,吓唬人家。我们互相戏谑对方,又是一阵开怀大笑。

  我们一路书写,从鸡舍猪圈写到牛屋草垛,从乡村小路写到沟坎渠埂,从菜地写到原野,从村庄写到河边……凡是我们经过的地方,总要留有墨宝,恨不能把积雪覆盖的大地每个地方都写满文字。

  起初,写得毕恭毕敬,一丝不苟,写着写着,就不由自主龙飞凤舞起来。

  叔兄的字天下无敌。竖如长蛇,撇捺像叉开的双腿,字绕得鬼斧神工。每次写完,他总要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一番。让人哑然失笑。

  正写得投入,忽然看见雪地上冒出一只野兔,“兔子!兔子!”我们一边大声叫嚷,一边拿起棍子撒腿追赶。那兔子跃过墒沟,飞上田埂,箭一般向小树林奔去。我们累得气喘吁吁,跑了一身汗,也没撵上。兔子越来越小,直到从视野里消失。雪地上空留一串脚印。

  太阳出来了,村庄、渠埂、田野、河流渐渐恢复原样。我们那些墨宝被阳光收去珍藏。我们盼着来年再来一场大雪,书写新篇章……

  不知不觉,时间把我们一天天像树木、庄稼一样拔高、长大、沧桑变老。流年里那种自由自在,纵横天地间的乐趣怎么也找不回来了,更勿论多大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