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留学生之父容闳 受访者供图 |
容闳著作《西学东渐记》 |
詹天佑手书幼童名单 |
1872年第一批留美幼童刚到旧金山时的合影 资料图 |
文/图 羊城晚报记者 钱瑜 郑达 珠海,近代中西方文化交流的重要门户。无论是在“西学东渐”的浪潮中,还是在“睁眼看世界”的探索中,珠海人未曾缺席。 170多年前,珠海少年郎——容闳漂洋过海抵达美国求学,获得耶鲁大学文学学士学位,成为第一个毕业于美国高等学校的中国人。“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容闳回国后,促成了“官派留美幼童计划”。清同治十一年(1872年),首批“留美幼童”抵达旧金山,被誉为“千年未有之创举”。而容闳也被称为“中国留学生之父”、中国近代留学运动先驱。 尽管“官派留美幼童计划”在清政府保守势力的反对下终止,但这个计划开了中国官派留学之先河,120名留洋幼童中走出了一大批影响近代中国历史进程的人物。 容闳“第一个站了起来” 容闳1828年出生于一户贫困农家,是广东香山县南屏村人(今珠海南屏镇)。1835年9月,7岁的容闳随父亲到达澳门,在西式学校——马礼逊学校求学。香山当时西学风潮兴,背后原因一是毗邻澳门的地利之便,二是基督教会的免费教育,三是有望晋身洋行,日后身价倍增。在马礼逊学校,容闳接受了中西方两种文化的滋养。1839年,马礼逊纪念学校停办。这期间,容闳父亲去世了,为了生计,他不得不在印刷厂做工挣钱。同年,美国教育家布朗牧师抵达澳门,马礼逊纪念学校正式独立,容闳重新回到学校。 道光二十二年(1842年),马礼逊纪念学校迁往香港,容闳也前往香港继续学业。到了1846年年底,布朗夫妇因为身体原因准备返美。容闳在自传《西学东渐记》中写下当时的情景:布朗先生在他临走之前四个月,有一天突然宣布了一个令全校震惊的消息,由于他和他的夫人健康不佳需要回美国。布朗先生对学堂怀有很深的感情,愿意带几名年龄较大的学生去美国读书,直到完成学业。凡愿意与他同去的,可以站起来。 短暂的寂静后,容闳第一个站起来,接着黄宽、黄胜兄弟也相继站起来。道光二十七年初(1847年1月),容闳、黄宽及黄胜从黄埔港乘坐“女猎手”号帆船,经历漫长的航海旅程,于4月12日抵达美国。在布朗的帮助下,他们进入马萨诸塞州的孟松预备学校就读。 完成学业报效祖国 容闳的志向是进入耶鲁大学学习。当时美国教会表示愿意资助他,但前提是容闳必须学神学。容闳认为,神学虽然能改变个人的命运但不能改变国家的命运,他必须选择最有益于国家的事而为之。“他日竟学,无论何业,将择其最有益于中国者为之。纵政府不录用,不必遂大有为,要亦不难造一新时势,以竟吾志。” 道光三十年(1850年),容闳考入耶鲁大学,成为首名就读于耶鲁大学的中国人。“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是容闳的座右铭。容闳在美国留学期间,接触了现代民主思想,接触了近代西方科技,也拓宽了自己的视野。他立志要改变当时中国落后的面貌。1854年,容闳以优异的成绩从耶鲁大学毕业,获得耶鲁大学文学学士学位,成为第一个毕业于美国高等院校的中国学生。 当时有人劝他留在美国,但容闳怀着的是一颗爱国心、一个强国梦。美国牧师吐依曲尔1879年4月10日在耶鲁大学演讲中评价容闳时说,容闳从头到脚,身上每一根神经纤维都是爱国的,他热爱中国、信赖中国,确信中国会有灿烂的前程,配得上她壮丽的山河和伟大的历史。 促成留学教育计划 对容闳来说,教育是他心目中“最有益中国者”,是“光明磊落之事业”。1854年,容闳怀揣“以西方之学术,灌输于中国,使中国日趋文明富强之境”的留学教育计划回到中国。然而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容闳要实现理想谈何容易。 1868年,容闳通过丁日昌给总理衙门大臣文祥上书《条陈四则》,力陈“政府宜选派聪颖幼童,送之出洋留学,以为国家储蓄人才”。同治九年(1870年),慈禧太后命曾国藩会同李鸿章、丁日昌处理天津教会案。在处理天津教会案中,容闳得到了曾国藩、李鸿章的认可,容闳趁此机会向曾国藩提议派学生官费赴美留学。 经过18年的不懈努力,容闳的愿望终于成真。1871年,容闳倡导的“官派留美幼童计划”经曾国藩和李鸿章联名奏请,获得朝廷批准。同治十一年(1872年),清政府决定挑选120名幼童留学美国。这在中国教育史上掀开了崭新的一页,被称为中国千年未有之创举。幼童留学计划是容闳倾注最大热情的“改革和复兴中国最切实可行的办法”。容闳在《西学东渐记》中写道:“幼童留洋将于中国二千年历史中,特开新纪元矣。” 同治十年(1871年)8月,清廷正式成立“幼童出洋肄业局”,委派陈兰彬和容闳两人负责,加上一名翻译和两名教师,组成“留美幼童教育团”,同时决定为整个项目提供150万美元的资金。 清廷对于留美幼童计划寄予厚望,因此选拔幼童十分慎重:长相要端正,头脑要聪敏,名字要正派,还要家长画押:“倘有疾病生死,各安天命。”但在一百多年前,一般家长基本不会考虑让子弟出洋读书,因此留美幼童的人数始终招不足。容闳只好试图回家乡招生——香山县风气相对开放。因此,首批30名幼童中有25名是广东籍,其中13人籍属香山。 确定留美的幼童无论家乡何处,出国前都先在上海集合接受培训。1872年8月11日,第一批30名留美幼童从上海吴淞口起航赴美。首批留美幼童乘船经过一个月的航行跨越太平洋,抵达美国西海岸的旧金山。彼时美国的太平洋铁路刚刚通车,下船之后的幼童,改乘火车穿越北美大陆,一周后在美国东岸康涅狄格州的小镇春田下车。这趟漫长的旅途算是抵达终点。 清政府在康州首府建立大清出洋肄业局大楼, 并给孩子们派了生活老师、英文老师和中文教习。为了让留美幼童更好地适应西方生活,美国政府决定把孩子们分到当地的医生、牧师、律师和教师这四类家庭中去住。但清政府规定这些孩子不准剪辫、不准信奉基督教、不准和美国女孩谈恋爱、不准打美式橄榄球。 在1872年至1875年这四年间,容闳先后分四批招了共120名孩子赴美留学。其中年龄最大的16岁,最小的9岁,平均年龄12岁。其中84人来自广东、22人来自江苏、8人来自浙江、3人来自福建、2人来自安徽、1人来自山东。在这120名留美幼童中,有39名香山籍幼童,占全部幼童的32.5%,珠海籍幼童24名,占全部幼童比例的20%。 展现中国学子风采 第一批“留美幼童”抵达美国时,当地人投来了好奇的目光。当时的《纽约时报》刊发了一则《清国留学生抵达旧金山》消息:“昨天到达这里的30名清国学生都非常年轻。他们都是很勤奋和优秀的小姐和绅士,容貌俊秀,要比任何在这之前曾到美国访问过的清国人都好看得多。”事实上,这30名留洋学生中并没有女性,只不过是当时的留美幼童留着长长的辫子,让美国人误认为他们是女学生。 持续四年选派的120名学童,很快得到了外界的认可,他们在美国同学的记忆中“有着天才般接纳新事物的能力”。在1876年美国费城世界博览会,举止出众的中国留美幼童团队成为一道特殊的风景,他们在受到美国总统格兰特的现场接见时依然谈笑风生。前去参展的中国代表团团员李圭目睹幼童风采,惊叹不已。在他的《环游地球新录》中对这些“于千万人中言动自如,无畏怯”的幼童发出这样的赞叹:“西学所造,正未可量。” 1880年和1881年,在耶鲁和哈佛两所名校传统的赛艇对抗中,耶鲁一反常态连赢两年,坐在耶鲁船尾指挥大局的舵手,却是一张中国面孔。身高不到1.6米的小个子钟文耀,以不凡的技巧、头脑和威信,带领着大块头的美国队友赢得比赛。这些留美的中国少年乐于尝试各种运动,还组建了一支中国最早的棒球队。 出洋学生一律调回 尽管这一切看起来很顺利,但“官派留美幼童计划”很快在清政府保守势力的反对中而走向终点。当第三任总督吴子登发现这些学童不再行下跪礼而改为鞠躬礼,对清廷规定的“四不准”也视而不见时,他认为这批孩子都学坏了,必须尽快送回国去。于是吴子登多次上书朝廷,尽述留学之弊,请求朝廷尽快召他们回国。 1881年清廷批准总理衙门奏请,“速解散留学事务所”,将出洋学生一律调回。1881年,这些留美学子分三批送回国。原定15年的留美幼童计划在实施的第9年中途夭折。他们当中时间最长的留学9年,最短的留学两年。有52个孩子上了大学,其中22人在耶鲁大学、21人在麻省理工学院、4人在哥伦比亚大学、2人在哈佛大学,有30多人还在上中学。真正读了大学且拿到毕业证的只有两人,一个是詹天佑,一个是欧阳赓。 史料记载,香山先贤郑观应痛斥清廷撤回留美幼童做法“因噎废食,功败垂成,殊为可惜也!”他愤而作诗:“诸生游学将成业,公使何因促返槎;翻羡东瀛佳子弟,日新月盛愧吾华。”归国幼童所乘轮船途经日本的时候,时任驻日本使馆参赞黄遵宪写下了纪事长诗《罢美国留学生感赋》,痛惜“蹉跎一失足,再遣终无期。目送海舟返,万感心伤悲”。 走出一批领军人物 “官派留美幼童计划”虽然被终止,但120名幼童极大弥补了近代中国走向现代化的人才空缺,出现了日后中国近代化过程中各行各业的领军人物。 幼童们回国后,按各学习专长分派到不同地方继续深造,包括矿务、铁路、电报学堂、水师学堂、水雷学堂、船政学堂、机器局、税务学堂、医学堂等,法律肄业者则分派总理衙门或南北洋大臣衙门继续学习法律。经多年历练,幼童们开始在各个领域冒头,有朝廷重臣,有外交俊杰,有矿务英才,有铁路先驱,有电报先锋,有教育翘楚,也有朝廷医官、律法骄子,更有人走上战场,为国捐躯。容闳晚年,垂暮之际,不无欣慰地写下这样的话:“今此百十名学生,强半列身显要,名重一时。” 其中唐绍仪在清末官至邮传部左侍郎,在民国则为首任内阁总理;梁敦彦在清末官至外务大臣,在民国则为交通总长。两人又各自举荐提携同学,让一大批幼童活跃在晚清的政坛上。 这些留美幼童中,有29人参与了铁路建设,其中詹天佑是杰出的代表之一。詹天佑担任总工程师完成了由中国人自己建设的第一条铁路——京张铁路,这是中国铁路建设的里程碑。1909年,美国土木工程师学会选取詹天佑为正式会员,成为加入该会的第一位中国工程师。 他们当中还有20余人从事了邮电领域的工作,正是因为这些留美幼童的参与和推动,使电报业成为最为成功的领域,也是中国当时相对接近世界水平的领域。他们当中的吴仰曾、邝荣光、陈荣贵、陆锡贵、梁普照、邝景扬、邝贤俦等回国先后被派往开平矿务局,相继服务于开平矿务局、热河银矿、临清煤矿、本溪湖煤矿等矿业场所,成为中国首批矿冶工程师,而吴仰曾日后更是成为了开平矿务局的总工程师。 这些幼童被召回后被大批派往海外,成为外务使臣。在许多重大问题上,他们有力地捍卫了国家主权和民族利益。据不完全统计,幼童中有20多人担任各出使外交人员。还有约50名幼童先后参与过北洋水师、福建海军等等,成为最早的中国新式海军军官。他们其中有7名幼童在中法海战和甲午海战中为国捐躯。 清廷在甲午战争中战败,变法富强之声高涨,创办西式大中学堂成为时代的需求,一批曾经的留学幼童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唐国安担任清华大学首任校长、唐绍仪担任山东大学首任校长和复旦大学创始人、蔡绍基担任北洋大学首任校长、梁如浩担任交通大学首任校长、林联辉担任第一所官办西医学校北洋医学堂第一任校长、周寿臣担任唐山铁路学堂校长。这些西式大学堂的创办,日后为中国培养了许多杰出的人才,更为教育事业作出不可磨灭的贡献。 唐国安主导“庚子赔款”留美教育,使容闳开创的留学事业得以赓续,开启中国第二次留学美国的热潮,促使更多的中国人到美国、日本等国学习,走出了钱学森、赵九章、朱光亚、钱三强、杨振宁、李政道、李四光、胡适、梁思成、竺可桢、梅贻琦等一批领军人物。 中国著名历史学家李喜所说:“容闳推动幼童留美教育的意义,不仅在于开创了中国留学运动的先河,完成了实质意义的中美文化沟通,推进了中国人走向世界的进程。更深层的贡献还表现在从此改变了中国人的知识源流和知识结构,对封建传统文化釜底抽薪,为旧文化的现代转化奠定了根基。” 珠海容闳与留美幼童研究会秘书长杨毅、珠海科技学院教授刘在平撰文指出,容闳是珠海文化历史名人,也是中国近代史上作出重要贡献和具有特殊意义的重要人物。容闳在海外留学、现代教育、对外开放、文化沟通、外交理念、科技引进等不同侧面留下的历史背影,均有耐人寻味的现实启迪。作为“留学生之父”,容闳在确立培养新式人才的战略性目标、倡导西学东渐的教育改革方向、坚持中学为体和东西合璧的教育主张、提出并实施知行并重的教育方针等方面作出重要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