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视觉中国 |
□许锋 广州城建职业学院 爱情 讲《大学语文》中的史铁生《我与地坛》时,有女生十分认真,低头不停做笔记。我抛出一个话题——假如你们遇到史铁生,会嫁给他吗?女生们面面相觑,却没有响应。 我理解为,她们在思考。这虽只是一个“假设”,总不能“信口雌黄”。 感受到教室里突然一片静谧,后排玩手机的个别学生也发觉气氛不对,抬起了头。同学们齐刷刷地盯着我。我心里偷着乐,点名回答吧。 一个面目姣好的女生站起来,落落大方:“我不愿意。爱情,不光是风花雪月,也有柴米油盐。而美好的物质生活,要身体健康才能创造。我不想一开始就照顾一个残疾人。” “爱情不是执子之手,相濡以沫吗?”我问。 另一女生站起来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是理想化的爱情。无论什么样的爱情都需要现实基础,而正视现实,首先条件是要对等,不能一开始就严重倾斜,这样,对我不公平,对养育我的父母也不公平。” 我让大家举手表达对上述两个女生爱情价值观的态度。一只只莲藕般的手,齐齐伸了出来。 唯有一人,没有举手。 她站起来,个子高高,恬静淡雅:“我愿意。” 惊讶之声满地乱窜。八九十双目光聚焦于她。 “为什么?” “爱情,要有精神支撑。被物质支撑的爱情,会越来越俗,俗到最终相看两厌、不得不逃离。只有精神有共鸣,有共同的话题、兴趣以及仰慕,才能支撑爱情走得更久。我如果遇到史铁生那样的人,愿意照顾他一辈子。” 掌声起。不是倒掌,是年轻人对年轻人的佩服。 女生脸颊没有羞红。目光如水,如一湾清潭。 后来,我一直在思考人世间的男女之爱。还是觉得,史铁生的爱情是一个奇迹,即便他自己,也未曾想过还能得到一段不轰轰烈烈却心心相印的爱情。假如没有这段爱情,可能也就没有《我与地坛》,即便有,文字也不会写得如此从容、淡定、如歌。 爱情,尤其原本可望而不可即的爱情,是一个残疾男人微笑着面对挫折、磨难乃至炼狱一般煎熬的日子的开心果。 不是所有男人都有这个福气。它非前世修来的偶遇、邂逅、回眸,它如石头发芽、铁树开花,如冬雷震震,如夏雨雪,如天地合。 我年轻时的一位同事,久病,虽未一直卧床,但十分消极。我宽慰他:“你旱涝保收,吃穿不愁,还有一个在大型企业工作的老婆,收入可观,生活无忧呀。” 他回复:“我们缘分将尽。” 我很吃惊。他们曾是很幸福的一对。 又复:“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我无语。 我们都是中年男人,到了与世无争却危机四伏的年纪——职场空间,已至天花板;物质基础,虽过得去,但禁不住风雨;聊以自慰的,或许还有一个温暖的家庭,若连这个都不复存在,命苦。 难不成都得学苏东坡“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有段视频,说中年男人——读书的时候想和贝多芬一样扼住命运的咽喉,现在却被命运掐得翻白眼。失业和失意的男人,都喜欢或不能不喜欢在江边钓鱼,他们看着逝去的江水,感觉“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无奈地走向注定的归途。我想,此时的中年男人,若读过一些书,眼前可能会浮现一个叫“朝云”的女子;若读过《我与地坛》,则可能会想起一个叫“希米”的女学生。 人世间总有奇女子,能感动男人,也感动女人。 快乐 这堂课主题:快乐。 谁没快乐过呢? 一女生说:“最快乐的是刚刚过完生日。”又强调,“和几个闺蜜一起过的。” “有蛋糕吗?有生日蜡烛吗?” 点头。 “假如——我是说假如,没有蛋糕,也没有蜡烛,甚至没有Happy Birthday to you的旋律,你还觉得快乐吗?” 迟疑,犹豫,欲语还休。 “到底是形式让我们快乐,还是物质让我们快乐,还是说,真正的快乐和这些都没关系,只属于精神乃至心灵?” 钱钟书的《论快乐》中说,“把快乐分肉体的和精神的两种,这是最糊涂的分析。一切快乐的享受都属于精神的,尽管快乐的原因是肉体上的物质刺激”。“肉体”二字,总是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李商隐的“小怜玉体横陈夜”。但说到快乐,又绕不开肉体——血肉之躯快乐了,精神也会快乐。这个逻辑似乎没什么问题——于是讨论又开始了。 “物质刺激,让肉体快乐。这不单属于人,猪也一样。” “猪快乐吗?” “不快乐。迟早要挨刀。” “可一头特立独行的猪为什么那么快乐?” “王小波写道,‘这家伙像山羊一样敏捷;总是到处游逛;知青都把它当宠儿来对待;它会学汽车响、拖拉机响;学会了汽笛叫’。” “学会汽笛叫的猪,总是‘提前’给糖厂外出下地干活的工人鸣笛——收工啦。” “在人看来,这是猪的恶作剧;在猪看来,它只是张扬了个性。猪一定很快乐,至于让有的人比如糖厂厂长不快乐,与它何干?” “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快乐吗?” 一个女生笑:“不快乐。因为,新郎不是我要的那个。” 哄堂大笑。 “闺蜜结婚了,新娘不是你。”又一阵笑。 “笑一笑,十年少。” “你看,你们笑的时候,并没有钱钟书所说的物质的刺激——新郎是个‘假想敌’,那你们是肉体快乐还是精神快乐?” “由肉体而精神。肉体是笑的载体,笑是灵魂的绽放,是精神于一张一翕间的自由且舒缓的呼吸。” “快乐大多由外力促成,外力包括所有物质。但快乐也可以自生,冯谖就是自己给自己找乐的高手。” 《冯谖客孟尝君》中,冯谖寄食孟尝君门下,白吃白喝,还提条件:长铗归来乎!食无鱼。长铗归来乎!出无车。长铗归来乎!无以为家。我问:“假如未来走上工作岗位,你们敢这样向上司说吗?改善工作餐品种;上下班派车接送;提高薪水以养父母。” 大家都摇头。初出茅庐,看来都要夹着尾巴做人。 “冯谖为什么敢?” 有人出声:他有本事。你看,他为孟尝君营造“三窟”,狡兔三窟。 我建议“换位思考”——冯谖找乐子的过程,正是孟尝君痛苦的过程。对于这样一个求职时既“无好”也“无能”的人,孟尝君再宽宏大量,也是眉头紧蹙,毕竟,他不是寺庙的住持,养门客的本意不是为普渡众生、救济灾民。冯谖所提的条件一次次冲击着孟尝君的底线,导致郁闷、窝火,又不能发作,因为“四大公子”乃谦谦君子。 “所以有时我们的快乐是不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是的。闺蜜结婚了,新娘若是你,你快乐,但闺蜜痛苦;你把喜欢的小猫,抱回家去了,你快乐,但猫妈妈痛苦;你爸爸尽了最大的努力,给你们支付学费和生活费,但总有人在课堂上玩,你们快乐,你们的爸爸痛苦……” “物质带来的快乐,人与动物无异。精神的快乐,人有,猫狗包括猪也有。还有心灵的快乐、灵魂的快乐,诸如孔子、老子、庄子……或者还有刘胡兰、董存瑞、黄继光……那些人类文明轴心时代的智者、勇者,就算日子清苦,两眼闪烁的智慧的光芒依然辉映星辰大海。” “普通人的快乐——有一颗清净心,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雪泥鸿爪间万千生灵,皆是好的。这很难,很难。” 话题转了方向:“那该如何修行?” “从感恩开始。” “感恩=快乐。” 孰是孰非,孰对孰错? 刘墉说,人就这么一辈子,以我渺小的生命、有限的时间,多看看这美好的世界,多留些生命的足迹。 我是老师,我在尽力,也为了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