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她

　　□秦景棉

　　他掏出手机，对准共享单车的二维码一扫，骑上去走了。

　　她站在原地，目光丝绸般追随着他的背影，越拉越长。突然，红灯亮了，他长腿点地停住了，她的目光如同遇到急刹车，一下扑到他的后背上。待她反应过来，急步跑上去，还有几步就到他跟前了，她还没有想好拍他的后背还是胳膊，此时绿灯亮了，他抬脚一蹬，到了马路另一侧。她目送他消失在车流中才回转身。

　　春风像一把多情的梳子，把她的头发理向耳后，路旁含苞待放的桃树映入眼帘，惹得她春心荡漾。已过花甲之年，难道还会邂逅爱情？她心里一喜，脚步变得欢畅而年轻。

　　三十年前，他和她就互有好感，那时各有家庭和儿女，何况他们都是教师，肩负着教书育人、为人师表的神圣使命。他们懂得自尊，从未有过只言片语的表示。

　　一转眼，他们都老了。如今，儿女早已远走高飞，尤其另一半走后，他们都尝到了形单影只的滋味。

　　她回到家，靠在沙发上，就在刚才，他还坐在这里，她为他把开线的毛衣袖口织好了。她有年头没织过毛活了。她把手放在他坐过的地方，那里似乎还留存着他的体温。

　　他接过毛衣，在织补过的袖口来回摩挲着：“你手艺真好，一点看不出来。”临出门，他说：“留步。”她说：“送送你。”他感觉她的声音亲切温柔，很受用。于是，大胆望着她深情地笑了。那眼神里满是尊重、欣赏、爱意，似乎想把她看融化了。敏感聪慧的她，双目即刻迎上去，两人的眼神紧紧相拥在一起，心里瞬间溢满温存。

　　她回味着两人出门前的那一刻，她明明读懂了他的眼神，却还是有些忐忑，这源于她的不自信，她是中学老师，他是大学教授，她总觉得两人在学识上差距太大。她一会儿怀疑自己的感觉，一会儿又坚信自己的判断。她拿起手机发微信，问他“到家了吗”。她退休后除了喜欢读书，还喜欢书法绘画摄影。一贯含蓄矜持的她，借助微信把自己临摹的楷书、画的山水、还有摄影作品分享给他，连同对他的倾慕。

　　微信发出去了，她再无心思看书。攥着手机，一会儿看看，一会儿再看看，她去厨房烧开水，也是机不离手。然而，掌中物一直哑巴着，默不作声。

　　晚上睡觉前，她再一次查看手机，依然毫无动静。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突兀了，莽撞了，怎么能把当面羞于拿出手的习作发给他呢？那不是臭显摆吗？她反感嘚瑟的人，竟然还效仿。太跌份！太丢人！太有失自尊！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越想越生气，越想越无地自容。她恨自己，面对其他男士的示爱，无动于衷，坚决拒绝。怎么他的一个眼神，就降服了她，这太轻浮了。

　　第二天，她收拾了几件替换衣服，乘高铁去深圳了。她想找姐姐玩几天，尽快甩掉心中的不快和屈辱。她走前叮嘱表妹过来住，替她浇花、喂鱼，并按照惯例，她把钥匙放在了老地方。

　　再说他收到她的微信后，被突降的幸福砸晕了。他找她织补毛衣是事实，更是借口。他知道她的性格，不敢贸然提出，便试探性地用眼神表白，她立马心领神会。他乐得不知所措，心里似有甘泉“咕嘟咕嘟”向外冒。他即刻去了超市，采购鱼、虾、肉、水果等。他明天就去找她，为她炖排骨，做油焖大虾、清蒸鲈鱼……

　　次日，他拎着大包小包来到她家门口，刚敲两下，心扑腾得要从嗓子眼蹦出来。门开了，不是她，而是她的表妹。他失望至极，刚要走，却被拦住了。“应该是准姐夫了！进来吧。”这个表妹快人快语，热情大方，以前好像见过他，很快就和他熟稔了。表妹暗暗佩服表姐的眼力。

　　几天后，她从深圳回来了。走进小区，远远看到表妹和他从单元门出来了，她停下脚步，心里一阵慌乱。表妹和他又说又笑，老熟人似的，还为他拍打着身上的什么，他们居然没有发现她。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她如坠雾中。

　　打开门，客厅放着两杯未喝完的咖啡，厨房放着两盖帘饺子。她愣在那里，这是表妹和他刚刚包的？这期间发生了什么？我和他几十年风平浪静，难道表妹？她推开窗子，楼下有一棵桃树，枝头花开繁茂，热烈而妩媚，像极了表妹的性格。她承认，美貌是一封公开的推荐信，也许一直独身的表妹更适合他。想到这里，不争气的眼泪涌出眼窝。从小，表妹就爱和她抢东西，她处处让着表妹，心甘情愿。这一次，也是第一次，她在心里恨恨地说，你个疯丫头！

　　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她慌忙去了卫生间。表妹看到拉杆箱，高兴地叫：“表姐回来了！”她勉强笑笑说：“回来了。你们坐，我出去买瓶醋，家里没醋了。”

　　表妹说：“我们刚买回来，还买了一大堆好吃的。他听我说你今天回来，专门跑过来为你包饺子接风。你为什么一直关机？可把他急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