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来蒿艾气如熏

　　□戚思翠

　　雨后初霁，打开楼台后门，一股清幽艾香扑面而来，自长的几盆艾草，葱茏滴翠，芳香四溢，闻着嗅着，不由得想起美食大家苏轼的《浣溪沙·软草平莎过雨新浣》中之诗句：“日暖桑麻光似泼，风来蒿艾气如薰。”

　　艾草，即艾蒿，菊科蒿属植物，多年生草本或略呈半灌木状。它又名艾蓬、香艾、灸草、黄草等。而于每个名字的背后，都隐藏着一个神秘的传奇故事，不作赘述。艾草与中医药学同步出现。孟子云：“七年之病，当求三年之艾。”先民在《诗经》就采艾了。宋朝陈元靓在《岁时广记》曰：“艾草能灸百病。一名冰台，一名医草，生田野，叶背苗短者为佳。五月五日采曝干作煎。勿令见风，经久方可用。”而《本草纲目》记载：艾以叶入药，性温、味苦、无毒、纯阳之性、通十二经、具回阳、理气血、逐湿寒、止血安胎等功效，亦常用于针灸。故又称之“医草”。

　　艾草，不同于其它草，枝秆挺立，携带棱儿。一株株笔直修长。既有亭亭玉立之姿，又有玉树临风之美。比起其他草蒿之类，艾草颇有些鹤立鸡群。其叶秀美如花，风韵独特。叶片阳面呈绿，阴面显灰，俨然正人君子的一双慧眼，一只眼看美好未来，一只眼啄眼下痼疾。艾草的香，亦异怪脱俗，既香得撩人，又“咄咄逼人”，香得豪放幽深，风来香风，雨来香雨，风雨不来，则香自己。如古书里的文人墨客——屈原、孟郊、苏轼、陶渊明、范仲淹等，一袭青衣，包裹着清冷孤独的灵魂，横眉冷对千夫指，不为世所用，独抱高格调，把自己的香气卷进青史，而流芳百世。

　　春日艾草，品质上乘，是食用最佳时机。每当此时，年轻的母亲便带我们奔赴大自然采艾草。她将刚采回的嫩艾叶，洗净，控水，切碎，揉汁，调和到糯米粉里，加适量食盐姜葱，做成清明粿，绿油发亮，香味扑鼻。年年艾草青，岁岁粿泛香。别小看艾草貌不惊人，清明时节，艾草是最不可或缺的好东西，是整个清明粿的灵魂。《诗经》云：“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艾草又叫“爱草”。平素的日子里，因为有它，才寄寓那么多爱的情愫，爱的追怀，爱的芳芬，爱的永恒。对于艾草，我是根深蒂固、情有独钟的。因为它更溢满了父母的情爱，故乡的味道。

　　初夏时节，端阳水涨，百草荫浓，艾草葳蕤，笔直挺秀，小手掌似的叶片努力向外伸展，在薰风撩动下，尽情释放它独有的芳芬。“端午时节草萋萋，野艾茸茸淡着衣。无意争颜呈媚态，芳名自有庶民知。”这首诗歌是艾草的真实写照。民谚有云：“五月五，是端阳。门插艾，香满堂。”儿时，每至端午凌晨，母亲便一身露水地扛着大捆艾草、菖蒲回来，她小心翼翼用镰刀将其割成一小把一小把的，门楣上插两把，窗户头上插两把。母亲还会摘几片艾草叶戴在自己头上，走到哪儿，哪儿便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艾香气味。母亲又说，虽然端午后的艾草显老了，却更香。

　　《荆楚岁时记》里记载：“五月俗称恶月，多禁。”端午是仲夏的开端，古人认为五月五日为不吉之日，即恶日，人们会插菖蒲、艾叶，挂蒜瓣，用最隆重最热烈的方式，来避开五毒，驱邪禳灾。因此，艾草、菖蒲和蒜又被称为“端午三友”。母亲还用艾草汁为我们擦洗眼睛，擦洗过后，眼睛清凉目明，神清气爽的。剩下艾草，自然风干，随时取用。点燃可驱蚊虫，煮水洗浴可治疗皮炎、关节炎、脚气等。艾草煎鸡蛋则是民间常见食艾法。

　　记得那时候，村人为了驱虫，在家前屋后，墙脚边、菜园的犄角旮旯、一些长不出瓜儿果儿的地方，总会栽上几棵艾。艾草不用薅锄，也不用打理，一年比一年蓬勃地生长起来。俯首摘片艾叶，置鼻翼细嗅，便有一股浓烈的药香，是那种一遇上就钻入骨髓的清奇。我六岁那年，跟母亲去采艾叶做艾菱子。晃眼间，我就溜到麦田墒沟里玩耍，捉蜻蜓，扑蝴蝶……玩累竟躺在墒沟里睡着了，待母亲找到我时，魂飞魄散！一条金灿灿的两尺多长的蛇正盘绕在我左腿脚跗骨处，甩都甩不掉。母亲奋不顾身地扑到我跟前，用手拼命拽去了蛇，结果她右手虎口被蛇咬了一口，鲜血直流。我吓得大哭，直喊救命，母亲却不慌不忙，抓一撮艾叶放自己嘴里嚼呀嚼的，嚼烂后敷在伤口上，止住了血。

　　母亲将割回来的艾草编织成一条条艾草长辫子，晾干熏蚊子。整个夏天都是艾草帮我们赶走了蚊虫。平时皮肤过敏或起了湿疹什么的，母亲会拿几根干艾草，放锅里煮水，给我们擦洗。梅雨季节，房间潮湿，有霉味儿，母亲就把门关起来，点燃几根干艾草在房间里熏，母亲说，杀杀霉气、杀杀细菌、消消毒，对身体有益。那年代，我们每年都要把收割的艾草晒干后，拿到集市上去卖，赚个块把两块钱满心喜欢，然后去百货商店买本子、铅笔、橡皮擦等，有时买几块薄荷糖，带回家孝敬抽旱烟咳嗽的爷爷。此时的爷爷开心得像个孩子，大方地奖赏我们一分、二分钱，然后，我们又可以很奢侈地去旧书摊看上老半天的小人书。心里那个乐呀，美啊，就甭提了，有时在睡梦中都会笑醒了的。

　　可是后来，爷爷病故了，不久，母亲也相继离世。父亲含泪在母亲坟前栽下一片艾草，说母亲最喜欢艾草了。十多年前，父亲也去了母亲的世界。临走时，他对我说，丫头，你带几棵艾到城里长吧……

　　艾草碧绿，柳絮纷飞。在艾草的清香中，很多事物与春天一起焕发出勃勃生机，而于我的骨髓里、我的血脉中、我的灵魂深处，永远都流淌着融融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