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田里的灯光

　　□胡湖

　　表弟从老家来，带来几袋大米，真空包装，上面写着“绿色有机” ，品牌是老家的地名。表弟说，老家不少人的田地承包给老板了，现在流行有机种植，不施化肥，不用农药。

　　表弟的话把我的思绪带回到了儿时的岁月。那时田土还没有承包给家庭，是生产队（就是后来的村民小组）集体耕种，也是极少用化肥、农药。当时化肥、农药品种不多，数量也少，生产队缺少资金，很少购买。

　　那时，冬天农闲时节，村子的田地里会种满紫云英，整个田野绿油油一片，生机盎然。春天到了，紫云英开花了，遍野浅红色的花卉，香味沁人心脾。一到春耕备耕，这些紫云英会被犁翻的泥土覆盖，变成有机肥。

　　春耕播种时节，我便跟着大人上山采一种叫山蔓皮的小草，拿来覆盖在稻谷种子上。山蔓皮腐烂后就是上好的肥料。山蔓皮生长于树底附近的土壤上，很密很薄的一层，一整天常常只能采满一担。

　　犁完田，平整好后，村民会在田里圈出一个一个直径一米多的环形泥水池，把牛粪猪粪以及稻秆、杂草等容易腐烂的东西堆在里面，让其发酵。发酵完全后，撒到田里就是肥料。虽然每次挑得不多，我也少不了从早到晚在猪圈牛栏里挑粪。

　　插秧时，每个人左手边会拖一个叫灰斗的木制器具，里面装满特制的草木灰。那是屎尿与草木灰搅拌而成的。每插一兜秧，都要拿秧的根部在灰斗里扒上草木灰。这活极累，一天下来，常常累得腰都直不起来。

　　待到禾苗长高一片青绿时，就该防病治虫了。每丘田里会放上一些木架，木架上支一个敞口大陶罐，陶罐里注满水，中央装一盏煤油灯。入夜，点亮油灯，便有飞蛾蚊虫绕飞扑火，掉入水中。村里人说，如果不杀死飞蛾，飞蛾会产卵变成虫子吃禾苗。那是初夏，天气晴朗，凉风轻拂，满天繁星闪烁，遍野油灯如星光点点，还有萤火虫在田间翩翩飞翔。现在想起来，当时乡村的夜晚简直就如童话般梦幻美丽。我们一帮小孩拿着玻璃小瓶就在田间无比欢快地追捉萤火虫。

　　要防禾苗的纹枯病，村民会在田里散石灰。散完石灰，我就跟着大人一起下田拔草，把表层泥土扒松，以利禾苗生长。石灰有腐蚀性，禾苗的叶子也能把腿划出血痕，于是村民在腿上绑上棕叶，但仍免不了小腿被弄伤。不过，总会有额外的收获给点小惊喜。泥里野生的小马蹄是即食的美味，泥鳅也会奄奄一息浮在水上，我常常可以捞到一大桶。

　　有一种卷叶虫有时闹得很厉害，它会把禾苗的叶子卷起来将自己包裹其中吸食营养，让禾叶枯死。这时，全村男女老少齐齐出动下田捉虫。每人手里拿一个用蚊帐做成的小网兜，扳开卷起的禾叶后，用手将绿油油肥壮的虫子投进网兜。不少小伙伴初次捉虫，一见这么肥的家伙，总不免有些害怕，渐渐发现这些虫子其实是纸老虎，也就释然了。最快乐的时光是捉虫结束，展示成果，一兜一兜的卷叶虫蔚为壮观。

　　那年头现在看来很生态很环保的耕作，纯乎出于自然，很累很辛苦，甚至看起来有点可笑，有几分无奈，但就是这么一路走过来的。随着经济发展、科技进步，高效化肥农药随手可得，产量也高了，干活也没那么累了。

　　没想到多年后又回归绿色生态。我没有亲历如今的有机种植，但科技进步日新月异，劳动强度大抵不会复归当年。其实，向绿色生态的回归并非简单的循环往复，而是仓廪实、衣食足后对美好生活的更高追求，这种追求就如稻田里的灯光一直亮在人们的内心深处。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