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时新闻

草木摇落露为霜

来源:羊城区域     2024年11月01日        版次:ZHA12    栏目:    作者:戚思翠

  

  □戚思翠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每年公历10月23日前后,太阳抵达黄经210度时为“霜降”节气。“霜降”是二十四节气中第十八个节气,也是秋季最后一个节气。《月令七十二候集解》记载:“九月中,气肃而凝,露结为霜矣。”此时节,冷空气活动频繁,气温变化加剧,昼夜温差增大,夜间往往会降至零摄氏度以下,空气中的水汽凝华于地表与植被,便形成了细微的白色冰针或六角形霜花,冰清玉洁,晶莹剔透,美丽如画。

  古人将霜降分为三候:一候豺乃祭兽;二候草木黄落;三候蛰虫咸俯。一候豺乃祭兽。《逸周书》里云:“霜降之日,豺乃祭兽。”又曰:“豺不祭兽,爪牙不良。”意思是说,此节气中豺狼开始捕获猎物,并以先猎之物祭兽,以兽而祭天报本也,方铺而祭秋金之义。如同人间新谷收获,用以祭天,以示回报,并以此祈祷来年风调雨顺。兽之义,亦为人之本也。二候草木黄落。秋尽百草枯,霜落蝶飞舞。秋天,西风漫卷,催落了叶,吹枯了草。逐渐寒冷的气候,将大自然所有的生命进行了一次次的严峻考验。翠减红消,雁影无踪。而人的情感,也进入深沉低谷。离愁别恨,萧风冷雨,尽展深秋之苦,触及人心。三候蛰虫咸俯。蛰虫也全在洞中不动不食,垂下头来进入冬眠状态中。此时的大自然,是一种冷寂之美。大地苍生,经过了生机蓬勃的春,风风火火的夏,收获喜庆的秋,生命的轮回,又进入了休眠的状态。蜂蝶不见踪迹,蛰虫无声,都为经历漫长的冬天而作准备了。那是以修行的姿态,期待着来年的新生。

  古代文人留下不少关于霜降的美篇。《诗经》:“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刘长卿的《九日登李明府北楼》:“九日登高望,苍苍远树低。人烟湖草里,山翠县楼西。霜降鸿声切,秋深客思迷。无劳白衣酒,陶令自相携。”白居易的《村夜》:“霜草苍苍虫切切,村南村北行人绝。独出门前望野田,月明荞麦花如雪。”杜牧的《山行》:“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而李白的《静夜思》,则别有一番意境:“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此诗虽非霜降日所拟,但月是秋夜明,“疑”是地上霜,故照理也是写于深秋。天宇湛蓝,皓月当空,月色如水,诗人自然思乡心切,浮想联翩,乡愁浓浓。而虞世南说“竹开霜后翠,梅动雪前春”,“岁寒三友”松竹梅不畏寒霜酷雪的精神,给予人逆境中奋发的力量。

  我故乡地处苏北里下河腹地,老家人在有霜的日子,喜用一个动词来形容霜的驾临,谓之“打”霜。还将立春叫“打春”,雷鸣叫“打雷”,闪电叫“打闪”,连衣服淋湿了也叫“打湿”……朴实逼真的方言,传承了原汁原味的原始生动。但对雪的称呼则不然,一般都叫“哈雪”(下雪的意思),也有叫落雪的。儿时的我爱雪,曾为雪打抱不平,问过母亲这个问题。母亲说,霜多好啊,胸怀坦白,光明磊落。不似雪,有点“阴阳怪气、躲躲闪闪”的,总是选择在天阴沉着脸的时候“下手”,看似飘飘忽忽,却让人很是压抑。而打霜的日子都是大晴天呀,它是夜半生长的精灵,到凌晨最为浓重,却又把自己置于阳光下“献身”了。

  有农谚:“寒露无青稻,霜降一齐倒。”“霜降不割禾,一天少一箩。”在那物质匮乏粮食奇缺的年代,莫说少一箩,少一把都会让母亲心疼得要命!霜降至,正值“三秋”大忙季节,农人们满怀丰收的喜悦,趁着好天气,抢收金灿灿的稻谷。过去,老家有“立冬不种田小麦”之说,要赶在立冬前,油菜播下地,种麦刻不容缓。人们摘完棉花,拔回秸秆,整地打凼。“下半年不打凼,春上无指望”。庄稼人善于看霜识天气,初霜开始,便有条不紊地安排农事,“霜重见晴天”“霜打红日晒”“一朝有霜晴不久,三朝有霜天晴久。”天上繁霜降,人间秋色深。在秋霜的浸染下,漫山的红枫、梧桐装点着似锦的晚秋。霜,看似冷酷无情,附在瓜果蔬菜表面,却有益无害。看,满树红灯笼似的柿子,是晚秋一道靓丽的风景,霜后的柿子尤为光鲜、甜润;瞧,打霜后的青菜萝卜呀,吃起来也脆爽爽,甜丝丝的。那是岁月的回甘,浓霜的深情惠顾。

  霜降至,天变冷,却浇灭不了人们对大自然的酷爱。那时,学校一律放“农忙假”,一周或十天半个月的。既助种田父母缓解农村大忙“燃眉之急”,又让孩子们体验“汗滴禾下土”“粒粒皆辛苦”的滋味。天才麻亮,大人们早就下田收割稻子了,临走前再三叮嘱家里的孩子们:别睡过头了啊,等会儿到田里拾稻穗,去迟就被人家拾光了!晨曦未露,广袤田野里就开始喧腾了,家家户户的大人小孩,像赶集似地集中到田地里忙乎起来。大一点儿的孩子懂事、勤快,能帮父母割稻谷,捆稻谷,扛稻把;很小的孩子边拾稻穗,边嘻嘻哈哈,打打闹闹,玩得不亦乐乎!碰到稻禾上的禾虾(稻蝗)“呼”地一声飞起来,他们会快速地追赶过去,小手儿迅猛一抓,眨眼工夫,一只飞跃灵活的小禾虾就被收入囊中。天大亮时,家中猫犬鸡鸭也摇着尾巴赶到田里凑热闹了。镰刀的嚯嚯声,大人的说笑声,小孩的嬉闹声……奏响一支秋收大忙的乐曲,飘荡在村庄上空。

  记得那时候,老家人爱把较重的霜叫作“白头霜”。在乡村泥路上,常常可以看见那一径一夜白头的野草,那地面上一层晶莹透亮的白霜。土屋上的黑色麦秸草也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清冷与美白。放眼望去,庄稼田里白茫茫的一片。经过田边,总能看见霜华如花,开得密密麻麻。可待走近看时,这些花仿佛一下子凋谢殆尽,只剩下连成片状的白色颗粒,飘飘洒洒地覆盖在泥土上面。但走远了再看,草色如旧,一朵朵晶莹素色小花儿插满了田野、丘陵,美得如画一般。霜,这个神秘而可爱的精灵,是对大地的礼赞,对秋叶的赞美,是对小溪、小河那薄薄冰块的成全。暮秋之美,不在花的绚丽,而在叶的斑斓,在水的亮亮闪闪。平素不曾注意到的树木、花草、溪流,到了这季节,“摇身一变”,换上新装。一切的一切,诗情画意,美不胜收。

  如今,身居异地都市的我,再也寻不见儿时的“霜美”图画。但每逢霜降时节,我会千方百计在自家“空中菜园”里,快摄一幅幅霜与植物约会密语、甜蜜滋润的幸福画面。霜降,就是诗的节气,是画的节气。当霜凝大地,漫山红遍,秋天,积蓄了一生的能量,捧出她生命最后的杰作,纵使叶落归根,化为泥土,亦义无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