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茵陈有异香

来源:羊城区域     2025年04月04日        版次:ZHA12    栏目:    作者:王同举

  □王同举

  

  春日的公园,绿草如茵,百花争艳。拾级而上,清风拂面,一股熟悉的苦香扑鼻而来。俯身细看,竟发现有几株茵陈混迹在杂草丛中,细碎的叶片蜷曲着,像婴儿攥紧的拳头,叶背覆着一层灰白绒毛,在晨光下泛着银霜似的微光。恍惚间想起了老家屋檐下晒着的茵陈茶——母亲总说,这草是“苦里藏甜,寒中带暖”。

  在乡下,茵陈是顶不起眼的野草,田埂边、坡地里、老墙根下,灰扑扑一丛丛伏在地上。

  春日里,雨水频繁,泥土温润,田间地头野菜疯长,茵陈更是随处可见。母亲干完地里头的活,总会去田埂上走走,随手掐几把茵陈的嫩尖儿丢进背篓里。回到家中,母亲将茵陈嫩叶洗净剁碎,揉进糯米粉里,再掺入冰糖细末,做成青团放在锅里蒸。灶膛内柴火熊熊,铁锅中热气氤氲,青团很快就熟了。刚出锅的青团,青绿中透着油光,还带有一缕微涩的清香。咬破软糯的外皮,苦味在舌尖上打个转,细嚼之下,竟渗出丝丝回甘。我总嫌这味道不如槐花蜜甜,母亲却笑着往我碗里添:“苦菜养人,跟过日子一个理儿。”

  清明前后,茵陈的长势最好,新芽蹿得极快,不出半月便长成蓬松的一大捧。这时候,母亲就背着小竹篓四处采摘茵陈。母亲把摘回来的茵陈一古脑地倒进竹筛里,剔除杂草,再用井水一遍遍冲洗干净。洗净后的茵陈还要放在院子里晾晒几日。待茵陈完全析出水分,母亲把晒干的茵陈叶与野菊、金银花掺杂在一起,装进一个大陶罐,在罐口蒙上一屋厚厚的粗纱布,放在阴凉处保存起来。三伏天里取一小把煮茶,琥珀色的茶汤盛在粗瓷碗中,喝起来格外清甜。茵陈特有的苦香随着微风漫过院墙,路过的人闻了,直道母亲会过日子。

  记得有一年暑热难耐,我浑身起满湿疹,整夜抓挠哭闹。母亲连夜去河滩采来几把茵陈,混着艾草煮成墨绿的药汤。我坐进大木盆里,母亲舀起药汤一瓢瓢地往我身上淋。木盆里热气蒸腾,苦味呛得人直皱眉。浸在药汤中,我感觉到全身清凉了许多。月光透过窗棂落在水面,映着盆中漂浮的碎叶,竟像撒了一把亮晶晶的小星星。后来每闻到茵陈香,我总会想起那个被药气熏染的夜晚,母亲蒲扇摇出的风声和窗外此起彼伏的蛙鸣。

  老药书里说茵陈“经冬不死,春来复生”。冬雪压塌枯茎时,它们瑟缩着褪去青翠,枯枝在风中沙沙作响。我总疑心它熬不过寒天,可待到惊蛰雷动,扒开腐叶下的冻土,褐色的根茎竟还湿润着,像老人布满沟壑的手,紧紧地攥着最后一点生机。

  有一日收拾旧物,翻出母亲塞进行李箱的茵陈香囊,粗布缝制的袋身已泛黄,可凑近轻嗅,那缕苦香仍固执地攀附在记忆深处,恍若故园的晨雾从未散去。

  此刻春阳正暖,新发的茵陈叶在微风里轻颤。忽然懂得,有些草木的香气原是要用年月去品的——初尝是苦、细品是甘,最后都化作了心头一道温热的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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