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百灵 一 从茶山村回来已半月有余,闭上眼仍能触到那日的风,像只慵懒的老猫,毛茸茸地蹭过脸颊,带着雨丝的清冽钻进衣领。深春的余韵柔柔地裹在我的身侧,鼻间浮动着草木勃然的生机,那青翠里混着泥土潮湿的腥。这座深山里的古村似乎和天地有某种共鸣,而我只是它吐纳间的一粒微尘。 满村的新绿与鲜花缀在灰瓦白墙间,似一幅未干透的水彩。我们的到来并未惊起大片的涟漪,只有站在方寸土地中的稻草人,在哗哗作响的风里无声地相迎。鳞次栉比的古民居依山而建,高低错落,阳光从叶隙间筛下,铜钱般洒落在石板路上,每一步都恍若踩在历史的折页上。 这座距离梅州市区大约三十分钟车程的明代古村,因村内原有一棵古油茶树而得名。这里分布着三十余座不同时期、形态各异的传统建筑,是研究明代客家传统民居的珍贵实物材料,也是客家地区保存最完整的传统村落之一。沿着环村步道慢慢向前,一幅旧时山水画卷缓缓展开。屋前的池塘如同年代久远的翡翠,泛着幽绿的光;房后的山担起屏风的责,将纷扰喧嚣都隔绝在外。歇山顶、趟栊门……明清在岭南两广流行的制作技艺,在这里仍能找到清晰的印记。 在梅县水车镇的皱褶里,茶山村如同一首未尽的诗歌,流淌在百年长河里,与客家人的呼吸与历史的脉搏悄然共振。 二 一座古屋就是一部家史。云汉楼大门贴着褪色的对联:“云霞灿烂,汉族光明”,仍透着凌厉的笔锋诉说着嘉应首富黄云辉的万丈豪情;始建于乾隆时的培元楼,悬山式的外门楼依然挺立,门前的田地与鱼塘却已换了主人,少年时的北伐名将黄琪翔,是否想过自己会戎马半生,仍是这乡野间寄托着他未完的理想?而访云楼的鲩鱼戏水图,象征着主人黄康华“鲩精转世”的传奇——古屋、道路和人,在山野的晨雾中交织,构成茶山村的骨架与经络。 若说建筑是茶山的形,崇文重教便是它的魂,而云汉女子学校更是茶山村不得不提的浓墨重彩。1910年,当“女子无才”尚是铁律,黄云辉牵头创办的学校却为村中的女子们劈开了一扇看向屋外的窗。在由五间书房围合成的院子里,女子们伏案学习的身影如破土的春笋,在寂夜里叩响了男女教育平等的清音。 客家民系自古有“诗书继世”“耕读传家”的文化传统。客家人一路南迁,即便落脚在贫瘠的深山,也将来自中原的文教火种播撒进围屋与田垄里。时至今日,这座粤东乡村第一所专为女子启蒙而设的私塾学堂,在经年的磨砺里也只剩下模糊的废墟。唯有立起的指示牌,倔强地指引着这里曾经存在过的期望。走进漏雨的教室里,荒草间仍有琅琅的读书声在回荡。那声音很轻,像来自四面八方,带着不甘沉寂的力量。 三 古建筑的修复与文化的传承,织就了茶山村生生不息的长卷。楣杆石与菜苗共享同一片阳光,历史不再是被供奉的标本。这座古村沉默地见证着岁月的点滴变迁,盛放着一代又一代的记忆、生计与期许。离开时大雨如注,古村与城市的边界被晕染成泼墨的山水画,模糊了时代的界限。蝙蝠山下,承庆楼的穿堂风带着水汽和木香掠过,如同故人的叹息。 客家的历史从未凝固,它藏在瓦砾罅隙里,飘在书塾残页间,活在荷塘新秧中。这里的故事,是古民居与泥土地的私语,是传承与发展的对谈,是在一道栖息着乡愁的折痕里,藏着整座茶山村的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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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山村未央
来源:羊城区域
2025年06月20日
版次:ZT12
栏目:
作者:黄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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