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岩 风从山里来。它是大地脊梁的呼吸,蛰伏于低谷,翱翔至顶峰。穿行森林之间,仿佛是叶片对树的赞美。起舞清流之上,又好似水花献给小溪的歌谣。 当第一缕阳光穿透云雾,山风挣脱夜的怀抱,掠过九龙嶂的茶垄和红军烈士纪念碑,扑面而来,每次都捎着历史的硝烟。我深吸一口,凝神细辨,风里混着红军桥下铁索的震颤,夹杂着星拱楼木门的“吱呀”声响,包含着老酒坊里糯米的甜香。这风从1929年吹来,拂过战壕遗址上新栽的百香果藤,扬起游客手中飘扬的小红旗,最终停在村口老樟树新抽的嫩芽上,将水美村的百年光阴揉成一片碧色。 旭日东升,星拱楼靛瓦上的露珠被风吹干,建筑轮廓在后山大片青绿中逐渐浮现。这座二堂二横的客家老屋,墙垣斑驳如泛黄书页,而门楣上“东江工农红军总指挥部”的朱漆大字,却鲜亮得像淬火的刀锋。九十多岁的钟婆婆喜欢倚在门边晒太阳,一遍遍向后生们讲述革命故事:“那年红军来议事,马拴在廊柱上,嚼的就是阿姆晒干的番薯藤呀……”说话间,老人满是褶皱的手指抚摸墙面,眼神里流动着苏区民众独有的深情。山风感到心疼,不急不徐地陪着,一边聆听老人回忆往事,一边轻轻为她送去清凉。 酒香是星拱楼的另一种语言,同样叙述着陈年旧事。微风里,红军酒坊的蒸笼终年吞吐白雾,竹甑里的糯米在柴火中轮番舒展身躯,升腾液化为琥珀色的琼浆,滴入下面的老陶瓮中。酒坊传承人冯绍粦舀起一勺,屏息细看,酒面浮着光斑,恍如当年的革命火种。他浅尝一口,眉眼间露出满意的笑容。嗯,火候十足,味道纯正,只要接下来的发酵、炙酒和封装等环节小心谨慎,一瓮新的红军酒便大功告成。他顾不得擦去额上的汗珠,目光如炬紧盯灶头,不断调整着火候。钟婆婆说,冯绍粦酿酒的姿势与其祖父神似。八十年多前,冯老爷爷同样在这口老陶瓮前日夜蒸煮。老酒里高达六十多度的酒精,曾被用来清洗红军伤员的伤口,那杀毒消炎的效果连卫生员都赞不绝口。寒冷冬季,炊事班给战士们裹腹御寒的米酒,也全是他老人家亲手酿造。老陶瓮有一米多高,粗糙,厚重,深褐色的外表布满岁月痕迹,瓮口那圈乌亮的包浆,便是冯家几代人匠心制酒的铁证。冯绍粦不惜体力左右摇动,让新酿的酒液在瓮内均匀挂壁,确保达到最佳状态。我想,这必定是祖辈留下的规矩,用心,专注,容不得一丝杂念。既是致敬,也是传承。 午后阳光切进天井,配合声、光、电等现代科技手段,将革命斗争纪念馆的玻璃展柜映得透亮。当年的《红星画报》里,红军战士用木炭画出草药图谱,尽管简单,但在医药匮乏的年代,不知挽救了多少伤员和患病农民的生命;一把生锈的军号裂了唇簧,却仍保持着冲锋的姿态,激励同志们继续战斗,把革命进行到底。年轻讲解员指着沙盘上蜿蜒的红军驿道声情并茂,从革命年代的艰苦斗争一直讲到新时代的乡村巨变。山风在光影中流动,将1929年的岁月与2025年的时光叠印在一起,模糊了游客们的眼睛,振奋了每一个人的心灵。其中,也包括我! 山风高兴起来,在半空打了个旋,转向清澈见底的水美河。漫过河边连片的油绿稻田,经过网红打卡的竹排水塘,循着玻璃般的水花来到龙氏观赏鱼基地。七彩神仙鱼、马来西亚金龙、印尼红龙……上万尾彩鱼同时搅动,将整个养殖池变成流动的彩虹。村民丘海辉捞起一网凤尾锦鲤,鱼鳍振动抖出的滴滴水珠里,倒映着他勤劳致富的笑脸。 暮霭中,红军客栈渐次亮灯,竹匾晾晒的客家姜糖泛着蜜色。农家乐炊烟随风飘荡,一半是笋干焖肉的香气,一半是游客的欢声笑语。老板娘罗秀霞忙里偷闲,轻轻擦拭自家的“水美鸡”商标,又对冷柜内真空包装的盐焗鸡看了再看,眼角噙着感恩的热泪。是啊,没有党和国家的好政策,哪来今天的幸福生活? 风从山里来,越过水美村,终将吹向遥远的地方。 在它的心里,永远记得进入星拱楼的特别礼仪——先轻叩三下木门,再掀起展厅的红色帷幕,最后停在那坛未开封的老酒上,等待某个清晨被曙光重新灌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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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从山里来
来源:羊城区域
2025年06月20日
版次:ZT12
栏目:
作者:庄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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