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老家

　　□胡玲

　　今天是他的生日，一大早，他就接到好几个电话，全是要请他吃饭为他庆生的，不是同事就是朋友，不是亲戚就是熟人，盛情难却，他答应了一个饭局。

　　下班时，他正要赶往饭局，母亲打来电话：今晚我请吃你吃饭，为你庆生。妈，今晚我有应酬，明晚咱们再庆祝。儿的生日，娘的苦日，现在面子这么大了，老娘请你吃饭都请不动了？母亲的语气透着不容拒绝的威严，他只得硬着头皮推掉了晚上的饭局。他的父亲早逝，母亲独自将他拉扯大十分不易，他是个孝子，对母亲敬重又孝顺。

　　他匆匆赶回家，满以为母亲已备下丰盛饭菜，却发现家里冰锅冷灶。妈，咱们出去吃顿好的！他说。今天你带我回老家，我亲自做给你吃，母亲说。他不知母亲葫芦里卖什么药，却不敢反对。

　　他开车载着母亲，一路驶向老家。他的老家在一百多公里外的乡下，自从进城后，他很少回去，母亲倒是经常回去。

　　一个多小时车程，回到了老家。他的老家只有几间破旧的瓦房，夹杂在周围漂亮的小洋楼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参加工作后，他一度想把老房子拆了重新建，母亲坚决反对说不能铺张浪费，所以，老房子里里外外一直维持着原貌。

　　一进家门，母亲就把目光就聚焦在堂屋正中央的那块牌匾上，那是块陈旧的红木牌匾，带着沧桑的年代感，上面雕刻着“一清二白”四个遒劲有力的大字。

　　一段时间没回来，牌匾上就落满灰尘了，你快擦擦！母亲对他说。

　　他打湿抹布，站在凳子上，开始擦拭牌匾上的灰尘。母亲站在一旁看着他擦拭，说，当年，你高祖父任职县令，一个穷秀才蒙冤入狱，你高祖父冲破重重阻挠，替他洗刷了冤屈，得罪了权贵，丢了官职。那穷秀才感恩，做了这块牌匾送给你高祖父。你高祖父教诲后人，无论耕读，都要清白做人，后来，这块牌匾相传了下来，牌匾上的四个字也成了家训。

　　这个故事，你讲过无数次了，他笑着说。

　　家训，永远不能忘啊，母亲语重心长地说。

　　擦完牌匾，母亲叫他帮忙她做饭。

　　他在灶前坐下，拿了一把松树枝放进灶堂，用打火机点燃，将两块木柴放在燃烧的松树枝上，木柴渐渐燃起来，火势不大，他用力朝火苗吹气，柴火冒出的青烟飘出来，熏得他眼泪直流。看着他狼狈的样子，母亲忍不住“扑哧”一笑，他也笑起来。跟你小时候一样，母亲说。小时候，母亲做饭，他帮忙生火，经常被烟火熏得睁不开眼。

　　火烧旺了，母亲往大铁锅里放了几瓢水，从米缸里抓了几把米，从旁边的口袋里舀了些玉米渣子混合在一起，淘洗干净，放进锅里蒸起来。

　　小时候，家里穷，家里种的大米大多卖钱交了学费，只留下少部分自己吃。为了节省米，母亲就往大米里掺进一些玉米渣子，蒸熟后，金黄的玉米渣子包裹着洁白大米饭，吃起来又干又硬，他不愿意吃，母亲逗他说这饭是“金包银”，吃了吉利。

　　妈，现在还吃这个饭啊？他不禁皱起了眉头。

　　现在每天都吃大鱼大肉，难得吃回正宗的农家菜了，母亲说。

　　趁着蒸饭的时间，母亲去外面采了几把野菜回来，用水洗净。那野菜他认识，是马齿苋。母亲又拿出两个土豆，削皮切成丝。

　　饭蒸好了，他继续往灶堂里添柴，母亲开始炒菜。炒菜时，母亲只放了一点点油和盐。小时候，家里买不起油和盐，母亲炒菜总舍不得放油和盐。

　　两个菜炒好，他灭掉火，把菜端上桌。母亲盛来两碗饭，母子俩面对面吃起来。

　　最近，咱们母子很少一起吃饭了，母亲说。母亲说的是实话，前段时间，他被提拔为领导，请他吃饭的人多了，他经常很晚才回来。

　　最近太忙了，没陪您老人家吃饭，实在不好意思。他说着，吃了一口金包银的饭，粗糙得难以下咽。他夹了一筷子土豆，淡而无味，如同嚼蜡。他又夹了一点马齿苋，菜里一点油水也没有，酸涩难吃。他的筷子停下来。

　　吃不下这些饭菜了？母亲放下碗，目光落在桌上的饭菜上，神情深深地陷入回忆中。记得以前家里穷，咱娘俩的餐桌上，不是土豆就是野菜，后来，你发奋读书考上了大学，进了城当了官，我也跟着你进城享福了，咱们能有今天，不容易……

　　他想起和母亲从前捱过的那些苦日子，心里不由一阵发酸。

　　这时，邻居家的大黄狗跑进来，睁着大眼睛眼巴巴地望着他们，不停地摇尾巴。

　　眼馋了吧？母亲说着，起身盛了一碗金包银饭，放入一旁铁笼子里。铁笼子是他和母亲以前喂狗用的，现在空着。

　　看到那碗热气腾腾的饭，大黄狗飞快地钻进笼子，母亲马上把笼子关上，锁起来。

　　大黄狗发现笼子上了锁，狂吠起来，在笼中横冲直撞要出来。

　　谁让你贪吃？这下好了，被关进笼子出不来了，母亲笑着冲大黄狗说。

　　妈，他轻唤了一声。

　　母亲转头望向他，目光慈祥，眼眶湿润，欲语还休。他对视着母亲的双眼，千言万语尽在眼底，然后，埋头夹起一大筷子菜，大口吃起来。

　　电话铃声蓦然响起。领导，听说今天你过生日，我请你吃夜宵。

　　不好意思，今天我要陪母亲。

　　那改到明晚吧。

　　明晚也不行，我也要陪母亲吃饭。

　　没想到您这么大个领导，还怕母亲。

　　俗话说，听妈妈的话不会犯错嘛。说完，他挂断电话。

　　妈，以后除了工作上的应酬，我每天都回家陪您吃饭。

　　母亲笑了，眼里亮闪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