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玲玲 秋深了,院墙外的菊花开得正好。先是几朵,后来便是一丛丛,黄白相间,在微凉的空气里摇曳着。这花不择地而生,墙角、路边、石隙,但凡有土之处,便可生根。我每每走过,总不免驻足,看它们如何在无人问津处,自开自落,香远益清。 菊之生,实在是不甚讲究的。不似牡丹须得沃土供养,亦不似兰蕙必得清幽之境。我家院角那几株,原是无人栽种的,不知是哪年的风携了种子来,便在此生了根。起初无人留意,后来竟自成气象,秋来开花,一朵追着一朵,金灿灿地照亮了半边颓垣。母亲常道:“这菊花倒是比人还懂得随遇而安。”话里透着几分赞许,又似有若无地裹着些人世沧桑。 记得少时,祖母尚在。每至秋深,她总要摘些菊花,晒干了,给我们缝制菊花枕。她说菊香能清头目,安神魂。我那时年幼,只觉菊花好闻,便也乐于将头埋在那散发着清香的枕头里入睡。如今祖母已逝多年,而那菊花枕的香气,却如同刻在了记忆深处,每逢秋来菊放,便不由自主地浮上心头。 菊花不只是好看的。母亲常摘了来做菊花茶,沸水冲下去,花瓣在水中舒展,犹如重生。我起初嫌其味苦,不肯多饮。后来年岁渐长,乃知其清凉去火之效,方渐渐品出那苦后的回甘。人世间的诸多事物,大抵如此,总要经历些时光打磨,才能懂得其中真味。 邻家张奶奶最是爱菊。她家小院里植满了各色菊花,每到秋季,俨然成了一个小型菊展。我曾问她为何独爱此花,她笑道:“菊花开后更无花,它敢在万物开始凋零时开放,这份勇气,便是可敬的。”张奶奶早年丧偶,独自将三个子女拉扯大,如今儿女皆已成家立业,唯她守着小院和她的菊花,日子过得清静而自得。我想,她爱菊,许是人与花之间,有着某种精神的契合罢。 菊之品格,在其耐寒。霜降之后,百花杀尽,唯菊傲霜而开。古人云:“菊,花之隐逸者也。”然我以为,菊非隐逸,而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勇者。不在春日与百花争艳,偏择秋深时候,以自己的方式,证明生命的存在。这何尝不是一种反抗?对萧瑟季节的反抗,对必然衰亡的反抗。 昨日路过城郊,见野地里的菊花开了漫漫一片,金黄色的花海在秋阳下熠熠生辉。几个农人正在收割晚稻,对身边的菊花视若无睹。于他们而言,这花不过是田间地头的寻常景物,年复一年,自生自灭,不值得特别关注。而我站在田埂上,却为这盛大的花事感动不已。 忽然明白,菊之动人处,不在于它的清高,而在于它的平凡。它不要人精心栽培,不要特殊水土,只要一寸立足之地,便能还世界一簇金黄。它的香气不浓不烈,似有若无,唯有静心者能闻之。 天凉好个秋。我自郊野归家,院角的菊花仍开着。母亲掐了几朵,正晾在窗台上。阳光透过窗棂,照在花瓣上,几乎透明。菊香生处,不在花蕊,不在枝叶,而在那些与菊花相关的时光里,在懂得欣赏它的眼睛里,在愿意为它驻足的心灵里。 花开有时,花落亦有时。而菊香生处,便是心之所安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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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香生处是心安
来源:羊城区域
2025年09月19日
版次:ZHA12
栏目:
作者:曾玲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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