郜元宝 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
从两三岁记事起,到五岁半上初级小学,我基本上是被“放养”,到处“瞎lie”(随便玩耍)。先是在家里想出各种玩法,但条件有限,一共三间草屋,角角落落,一览无余。
“玩具”更谈不上。有天晚上梦见妈妈从走村串户的货郎担上买了两只嫩黄嫩黄的塑料小鸭,就摆在床沿给我玩。然而早晨醒来,踪影全无!
幼年时代哪个男孩不曾在饥饿驱使下寻找过食物?妈妈的床头柜,奶奶的衣箱,但凡可能藏东西的所在,无论是否上锁,迟早总要撬开来。米缸里有没有捂着青柿子?床后小瓮中除夕做的“炒米糖”还剩多少?堂屋条几抽屉里有没有姑妈们孝敬奶奶的零食?这些小秘密,全家没有谁比我更清楚的了。
皖南农舍,主体木架子结构上随便铺几块隔板,便美其名曰“阁楼”。有几次趁大人们都出门去,梯子又正好放在“阁楼”旁边,我就慢慢爬上去。结果大失所望,除了一些老旧农具废弃的零件,就是厚厚一层积灰。
几本“小画书”早已翻烂。小英雄雨来眉毛有多浓?小常宝鞋帮有多高?武功盖世的呼延赞钢鞭有几节?我都了然于胸。
直到小学毕业,除了几乎每页都嵌有谷物外壳或稻草的土纸教科书,不仅其他书籍甚为稀罕,就连像样的纸片也难得一见。好几年小学作业本都是父亲收集香烟盒子,展平之后,让妈妈用针线装订而成。
单从“文化”的角度看,我生命的底色是何等荒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