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薇
医院往往给人紧张、不安甚至恐惧的印象,但一次经历让我有不一样的感受,所见的花、所听的言语非常缓解我害怕的心理。
前不久,我因左膝半月板损伤住进上海长征医院做微创手术。长这么大,从来没有挂过“盐水”的我居然要开刀,想想真不可思议。躺在日间治疗病房的床上,我心里有一种对从未经历过的事情的不确定的不安,夹着些许紧张。这是一间大约三十个床位的大病房,我戏称它为“小方舱”,病人都是腿、脚或肩部做微创手术的。每个床位有蓝色的布帘,可以围起来形成一个相对独立的小空间。声音无法阻隔,但视觉是可以的。
正当我诧异于“小方舱”的病房、为此不悦的时候,病床上方的天花板上有一朵花的图片瞬间吸引了我的注意力。那是一个圆形的框,框里蓝底色上一朵紫红色的花,有八片大大的紫花瓣,舒展而有质感,正当盛开时的最佳状态,没有一点倦怠疲沓打蔫的样子。由于光线照射的缘故,花瓣有的地方颜色深一点,有些淡一点;中间是一圆簇细小的黄色的花蕊,层次分明,最里面有点绿,似乎还没有成熟,外面是短一点的小黄蕊,再外面是长一点的小黄蕊。花的下面是齿形的绿色托叶,长长的花枝有力地托着叶和花,花枝水分饱满因而特别挺直,充盈着活力。两天两夜,只要我一睁眼就看到这朵美丽的花,有时我会盯着它看半个小时。我在琢磨,这是什么花?好像是波斯菊,或者野菊花。我问悉心照顾我的丈夫,他也不知道是什么花。
当然花名不重要,花的种类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在病房的上方有这样一朵花对病人产生的视觉感受,对病人的心理暗示:生活像花一样美好。在我的记忆中,从来没有看到别的医院的病房里有花的图片,一般都是清一色的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可在此,我欣赏着这朵花,有时忘却了这是病房。
这间病房里有五幅这样的花的图片,我右隔壁上方的图是淡黄色的花上面停驻着一只美丽的蝴蝶。手术完麻药醒来之后,腿酸、恶心到极致,嘴里发苦,我努力看着那朵花……
迷蒙恍惚之际,想起英国作家弗吉尼亚·伍尔夫的短篇小说《墙上的斑点》,她由墙上的斑点展开丰富的联想,意识的河水从古代流淌到现代。我也试图像她那样意识流,在大学里我是讲授莎士比亚的,自然而然地联想到莎士比亚戏剧《哈姆雷特》,美丽纯洁的奥菲利亚在发疯时把表示记忆的迷迭香、表示思想的三色堇,还有茴香和漏斗花、芸香、紫罗兰分发给国王、王后和哥哥以及自己,其中还有一枝雏菊。最后为了采花,她沉入了河里。《冬天的故事》中流落乡村的公主潘狄塔在剪羊毛结时用鲜花把自己打扮得像个女神,这些花有迷迭香、芸香、康乃馨,万寿菊,这些仲夏的花卉把潘狄塔与化妆成牧人的王子的爱情衬托得格外诗情画意,充满牧歌情调。奥菲利亚是悲剧,潘狄塔是喜剧,人世的悲喜由不得自己,一切都是冥冥之中……
当我被推到手术病房,在等候的走廊过道里,医生、麻醉师、护士忙忙碌碌,我躺在推床上有点紧张,却惊讶地看到天花板上一个1米多长的长方形的框里一幅枫叶照。因为要等里面做完手术的人出来才轮到我,等了一个半小时,我就面朝天一直盯着枫叶看,蓝底色,有深红色的枫叶,有橘黄色、淡黄色,还有绿色的,斑斑驳驳,错落有致,铺满了玻璃框,很美。旁边的墙上挂着一只钟。我时而看看图,时而看看钟,时间就这么一点点地过去。
推进手术室,朝天躺着看着一组无影灯,医生忙着给我挂水、上麻药,我的心一点点吊起来,主刀医生符培亮主任在我旁边温和地说了一句“不要紧张”。虽然只是轻轻的一句,但看到他,听到他的话,我紧张的心一下缓和下来,随着麻醉的作用,渐渐什么也不知道了。
出院后在家休养,左脚一直不敢好好踩地,一是怕疼,二是怕把脚踩坏了,后半辈子麻烦,所以总是扶着东西一瘸一拐地走。两星期后去医院复查、拆线,符主任让我走几步,我心里有点嘀咕:在家都是扶着走的,现在不扶行吗?但听医生的话没错,于是我大着胆子小心翼翼地走,但左腿还是有点拖,符主任说:“你这哪像是走路?正常走。”在他的鼓励下,我更大胆起来,居然一下走起来了。哇,那种感觉太神奇了,有一种病去如抽丝的轻松感,我能走!不用扶!
此刻,我突然发现:人的紧张往往是自己心里设置了障碍,医生的话就好像一下子把障碍石搬走了,他给一种由信赖而传递的力量,言语就像空中伸来的魔棒,让我轻盈起来。
治疗身体的疾苦很重要,给人心理的暗示更重要。病院中的一朵花、一句话,其神奇的效果太治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