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云独去闲 2025年09月23日 卞毓方

  □卞毓方

  

  认识重庆作家徐重俊,始于2019年长沙的第四届华夏散文颁奖典礼。那次,他获“散文精锐奖”,我和他加了微信。此后数年,他多次参赛投稿、报刊发文、网络分享,笔耕不辍,热忱如初。但彼时我未曾深入读他的文章,对其为人也知之有限。

  所以,当他请我为新书《俊哥文采》作序时,我有些踌躇。不是因为拒绝,而是不敢轻许。一篇序文,若不能发自肺腑,便成了空洞的辞令。我说:“您先写一篇初稿,我参考看看。”他当晚通宵写就,次日即传来全文。这份执着,打动了我,却仍不足以让我落笔。因为我总觉得,写序不只是为文立言,更是一次“相知”的仪式。

  于是我试探着提出:“要不,您来北京一趟,我们好好聊聊?或我去重庆,也行。”不承想,这一句,他当了真。

  7月5日,虚岁七十有九的徐老坐飞机来了北京。没有犹豫,没有托辞,只是一种纯粹的赴约,一份厚重的情意。明年,他将值八十大寿,这本新书,正是他写给自己的一份寿礼。

  我早已踩好点,约在北京国贸大酒店八十楼的餐厅。那是京城开放餐厅的最高端,立于其上,四望苍茫,帝都山河如展图徐舒。安排此地,非为排场,实为致意:八十层楼,八十岁人,八十年风霜阅尽,再与八十章回对坐,别有一重意味。

  我们一边喝茶,一边谈人生,谈文学。云在窗外飘,心在对话中沉。我看着眼前这位年近八秩但头发犹青的山城汉子,心里顿生敬意。

  他不是科班出身的作家,也并不追逐名利场上的喧哗。他当过知青,做过工人,当过企业领导,又下海经商。人生如河,有急有缓,但他始终在默默写着。他说:“我不是写给谁看,我只是不能不写。”他把写作当饭吃,也当心事说。他不争一时之评说,只守一寸之真实。

  这一点,最可贵。

  看罢来稿,我不由肃然。文如其人,这些篇章不尚雕饰,不饰锋芒,却有一种旧体书法般的沉稳与铺陈,如真气贯纸,起伏有致。我便起意,赠他一幅草书《登敬亭山》,李白句中“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此中孤绝之意,正是文人心境之写照。纸墨之间,亦可成碑。 

  掩卷之余,我写下后面这一段话,为俊哥这书,也为他这一份不晚的热爱,不倦的坚持:

  当你过了古稀,仍愿意提笔写诗,记录清晨四点钟街头的雾,记录初冬桂花残香在衣角停驻的温柔,记录人情薄如纸,却仍愿意深信“纸薄情深”,那么你就赢了。

  不是赢在名利场,而是赢在人世间。

  你对生活,还有好奇;你对世界,还有敬畏;你对写作,还有热焰。

  人这一生,不怕走得慢,怕的是,走着走着,便坐下来,不肯动了。怕的是,眼睛还睁着,灵魂却合了盖。

  写字的人,总有点傻。写别人看不见的情绪,写别人不屑记的细节。像傍晚的老马,还在小路上踢踏前行,哪怕暮色沉沉,哪怕四顾无人。

  有人说这叫执念。

  我却说,这是光。

  光,不耀眼,但照人;不跳动,却长存。

  所以啊——

  浮生不晚,只要你还愿意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