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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改正 和赵二看画,画是长卷,名叫《清明上河图》。 一溜骆驼队,从疏林野溪边的大路走进长卷。东京汴梁就要到了,赶骆驼的人一脸轻松。东京繁华,茶馆林立,饭店密布,货物交讫后,拿了银子或纸钞,在“久住王员外家”住下,自有小二把骆驼喂好,睡一个好觉,就可以出来逛逛了。 东京的饭店太多了,什么样吃的都有,具体菜式请参考相声《报菜名》。茶楼也多,一把大伞下卖的“饮子”,可不是现在的雪碧、奶茶,那是“砂糖冰雪冷元子、生淹水木瓜、药木瓜、砂糖绿豆甘草冰雪凉水”等,一般都含有两三味中药,可口还养生。可以看评书,那说评书的一部浓黑的大胡子,惊堂木一拍,道:“话说前朝武后年间……”一群人延颈踮足,表情销魂。几个孩子掰开腿丛,试图打入内部。卖羊肉的老黄,歘歘歘地切肉如飞。 如果嫌吵,可以到老树荫下专门掏耳朵的地方,坐下来,嗍嘴歪头地,任那老师傅摆弄。走过来一个人,笑眯眯地看着你。街角一个茶寮子边,一对老哥俩遇见了。瓦刀脸的一脸苦相,拽着带孙子的方脸老人,一五一十地哭诉着什么。方脸敷衍着点头,显然是很多次被他逮住,听了很多次了。孩子抱着爷爷的腿,不停地要“抱抱”,方脸老人连连揖别,但瓦刀脸的就是不放,说个不停,旁边看的人都替他急了。 这边这个带书童的大哥,眼神锋利得很,远远看到不想说话的人了,拿流行的“便面”扇子挡脸,急急走过。左边的茶楼里,几个人坐着聊天,一人伸腿搁在长条凳上,左手伸出,右手肘在桌上,嘴里说着什么,一脸自许,旁边的几个人频频点头称是。 忽地听到一声爆笑,拿眼睃过去,原来是算命摊子上爆发出来的,定是说得太准了,你看摊主多得意。一对情侣站下来买,女子将手搭在情郎身上,姿态妖娆。几个轿夫看直了眼,人向前走,眼却在那女子身上,走偏了。那女子却也拿一双美目盼兮,流光挑兮。 这时候天有点热了,一个挑夫在茶楼窗户外的树荫里坐下,显是累了。三个乞丐坐在城门边乞讨,面前摆着一个孩子。行人匆匆走过,没几个人给钱。忽然大伙惊惶退到路边,原来是一队官马炸群了,茶店前的驴子惊得跳起来,茶客也都一脸惊异地回过头来。这边才定,那边桥上又爆出一阵喧哗,原是一艘大船就要撞到桥了,船身斜了。一个大爷急坏了,隔着几百米朝那条手忙脚乱的大船吼着,张着嘴,皱着眉,挥着胳膊,可是船上的人哪里听得见呢? 一边看画,一边赞叹,恨不得穿越过去,到汴梁的街头走一走,累了就坐在“十千脚店”的门口。真真觉得彼时风景如画,风情如酒。赵二笑了,他说,看似远方和诗,其实只是寻常市井。生活有很多种的,一种是寻食的生活,一种是理性的生活,一种是精神的生活,而最好的,就是审美的生活。长卷就是画家眼里的审美画图,若以此看世界,你的世界便如画了。 赵二指着我说,你若此刻可以分身,站在窗外看我们,像不像画里茶楼的场景?你再看窗外,那人……是的,就是那个穿格子衬衫的,打着手机,一脸焦急地,侧身匆匆走过,显然是要避开他对面那位已经堆满笑容的老兄,这手机岂不等于大宋的“便面”扇子?再看这位气质佳人,款款移步,微笑自信,面部戏份很足,对面来的乜斜着眼的这位,是不是明显也如画中的轿夫一样,走偏了路? 听赵二这么一说,果真如此。眼前排队买炒货的铺子前,有人规矩站着,有人旁逸斜出,伸长脖子顒望,有人低头刷手机,有人抖腿左顾右盼。站在店门口扎着公主头的小美女店员,双臂划动,嘴里吆喝着,眼睛却望向马路对面去了。黄衣服的外卖骑手,单脚撑车,头与肩膀配合着,夹着手机,呜哩哇啦说着什么。人行道上,一个中年大叔拿着手机拍着路边槐花。香樟树下,细花如雨,几个人坐着掼蛋,看牌的人显然比打牌的还急。这些场景,与长卷中的美好画面,何其相似。 我们厌烦的日常琐碎,是后人津津乐道的风俗画卷;我们麻木的习见风景,是别人的诗和远方;我们忽略的生活细节,拾掇起来,连缀起来,是活色生香的生活图卷。只看见生活的油腻而不见美好,只感叹生活的繁琐而不见诗意,只抱怨生活的苍白而不见色彩,那是只缘身在此山中。发现眼前的美好与丰盈,需要有一颗敏感悦纳的心,一双好奇审美的眼,两条热爱探究的腿,除此之外,还需要分身有术,设想置身身外,微笑地看着烟火并生的生活,定可以发现,你的生活总如画。 需要审美地活着。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看生活也如是,生活看我也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