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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在思乡的梦里

来源:羊城晚报     2020年04月05日        版次:A06    栏目:人文周刊    作者:李启远

  □李启远

  家乡位于桂北,多山,村庄在平处,水田却在岭上,自半山腰开始,以山涧溪流为边界,呈梯田状向山脚延伸,并且依了山势,弯如弓背,仿佛一层一层从山脚叠起来一般,待到稻黄秋风起,最是壮美。

  秋收结束,泥鳅、田螺也藏了踪迹,田野仿佛敞开了胸怀,任由嬉闹的孩子们追逐奔跑。这时虽然每次都玩得很尽兴,可除了一头汗水,我们总是两手空空回家,比较起来,远远没有春天时捉泥鳅和捡田螺那么有趣。

  等呀等,一场春雨过后,沉寂一个冬天的田野突然在傍晚就热闹起来。似乎所有的田蛙都出来了,它们休息了整个冬天,有足够的力气发出最响亮的叫声。“蛙声响,田螺出。”村里年龄稍长一些的孩子已经总结出一套经验了。他们自有同龄人的队伍,年龄尚小的孩子都被排除在外。蛙声响起之际,也是他们欢呼雀跃之时,按捺不住的情绪比叫声最响亮的田蛙还要兴奋。

  夜幕里隐隐能见灯火,似乎已经有人在行动了。父亲却还在忙着准备手电筒、鱼篓,还有鱼夹。我们并非为捉田蛙而去。它们精得很,远远叫得欢,灯光一近却集体消了声,休想寻出它们的踪影。我们是为田螺、泥鳅而去,那蛙声却是最可信的指引。父亲说哪块田的蛙声最密,田间的泥鳅就多,因为先行出发的人还没有去过。然而若非星期六,父亲是不会去的,怕我们跟着去回来晚了,影响明天上学。通常我们做完作业后,只会被父亲赶着回屋睡觉。慢吞吞熄了灯,窗外的蛙声却兀自未歇,一浪接着一浪似涛声涌来,似乎还能听到山上的花儿开了,随着晚风,窗外飘来阵阵幽香,此时的我,梦里却全是捉到泥鳅时的笑。

  于是,大家都盼望着放暑假。暑假一到,父亲的管束便放松了,白天我们还可以在田野间游荡。而每年夏末,家乡都会经历一场被大人们称为“双抢”的农忙。刚刚把第一季水稻收割完,紧接着便要抢种第二季水稻,“双抢”的说法大概由此而来。那段日子里,父亲起早贪黑,常常要在那片蛙声响起时才赶着耕牛从岭上下来。而我有时候玩得太忘形,把暑假作业也忘了,回去怕挨骂,便装模作样去捡些稻穗,大模大样地走回家去,反正母亲不会生疑。就怕遇上早归的父亲识破了我,难免会有一顿斥责。

  倔强的我自认为在假期内完成作业是没有问题的,对父亲的斥责总是不服气。那时已开始叛逆的我不仅学会了顶嘴,还记仇。父亲说,有一次我竟然半个月都没有跟他说过话,直到开学时他送了一本有插图的少儿故事书给我,才消解了我的怨气。因为我曾渴望捉到一只青蛙,拿回家养,于窗台上听那叫声,却一直未能实现,而那本书里有一幅彩色的青蛙图片。我偷偷把它剪下来,贴在文具盒内,它陪着我度过了好几年读书时光。父亲有帮孩子们保存书本的习惯,那个文具盒也因此沾了光。许多年后我无意中翻出来,文具盒与课本都积满了灰尘。再翻开那本故事书,以前未曾明白的道理,现在终于懂了,只是我再没有机会将心得告诉父亲了。

  后来我们兄妹都去深圳打工,终究是离开了家乡。我可以借口说,我是为了梦想而离开了家乡的土地,远离了田间的蛙声。然而茫茫然十余年就这样过去了,我却一事无成,心里难免愧疚。前些年将母亲接来深圳后,家乡的田地承包给了乡亲,我就更难得回去了。家乡就像退居角落的旧物,不再被过问。

  但雨后菜地里那几声蛙鸣,总是越窗飘进来。蛙声稀稀落落,并不是记忆中那般绵密;打开窗户,也会遗憾窗外不会有幽幽的花香。

  我知道,窗外不是家乡,家乡在我思乡的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