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诚龙 “前寄白银四千两,乃攻克田境,帅银所犒资。侄思此银,都从头颅血肉丛中取来,于心不安,想家乡多苦百姓,苦亲戚,正好将此银子,行些方便,亦一乐也。”这是湘军大帅彭玉麟写给他叔叔的一封家书。君道是家书抵万金,彭谓是家书分万金。这一小段,有三层深意存焉。 一者,钱来自民之血汗,这里的钱更来自战士之血肉。所有的胜利都不是胜利,田境的胜利更是如此,那是多少士兵用命换来的;买米都是粮老板送过来的是吧,不是,那是农民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二者,我们的日子过得去了,老乡的日子过不下去啊。单说那些你熟悉的,你隔壁的阿婆,对面的老叔,跟你发小的闰土,喂过你饭的祥林嫂;好吧,这些都不算,抱着你长大的姥姥,牵着你上学的爷爷,还有姑姑,还有婶婶,还有舅舅,还有叔叔,你一件貂皮,可以抵他们一个老年;你一顿吃喝,可以抵他们一个年头,村里有苦百姓,家乡有苦亲戚,想起这些,你挥霍起来,心不疼吗?“吾觉乡里间,惟侄显达,人皆穷苦,是天待侄独厚,或者非天待侄独厚,把许多人福命完全归我,要我去代他行便。” 三者,我们有个传统,叫做乐善好施。乐善者,善者是乐也,乐者是善也,将财施于苦百姓苦亲戚,行些方便,是一乐,非一苦。乐善也有两个意思,以喜悦之心去行善,不是被人逼着而去行善;行善之后好喜悦,不为失去钱财而懊悔。这个就叫做乐善好施。 彭玉麟汇给他叔叔的这笔钱,算是巨款了,四千两白银,少说也是人民币十几二十万,这些钱不是贪来的,而是他的奖金。他把这些钱,叫他叔叔分给乡亲,分给亲人,在这封《禀叔》的家书里,他叫叔叔这么分配,“彭城老伯母,苦节五十年”,“侄意按月赡养之”;“五舅年老,穷守私塾,虽是乐天知命,无求于人,做小辈理宜孝敬。”尊敬长辈不需要理由;有个叔叔小时候给我送过书包,太平军后,不知哪里去了,“侄意派人四处寻访,馈金酬报囊者知遇之恩。”天远地远,再远也要报恩。剩余钱,谁穷给谁,无论亲与疏,只论贫与穷,无论恩与仇,只论苦与难。 彭玉麟写过不少家书,占了不少篇幅的,多有“家书分万金”,在又一篇《禀叔》的信里,“并附白银百两,请以半数拨五舅塾中,作膏火之资。”所谓膏火之资,是读书之费也,所谓读书之费,多是学生所需,换而言之,是捐资助学也,是关爱下一代也。彭玉麟在直接寄给舅舅的《禀五叔》信里,直言,这是要培养家乡人才的,他想把家乡人才带出衡阳,带出湖南,带向中国,“前日寄回银两,半数祗(敬)奉,乡子弟中有人才否?甥颇乐闻。” 舍身为国,以其一身之躯报祖国,是大爱,这般大爱,在很多人那里是空洞的,是玄远的,是挂在嘴头的;但在彭玉麟这里,不是,他冒生命危险,救民于水火,拯国于枪火,这般大爱是充实而满盈的;不过呢,那也是他工作之里;工作之余,爱人才见人品,才见精神。 那要爱谁呢?人品随爱人而广大,随广大而高尚。爱其家,是爱;爱其亲,是小爱;爱其邻,包括朋友,包括恩人,包括师长,是大爱;爱其村人,爱其乡人,爱其县市区人,尤其是大爱中的大爱。一个人爱,不能止于亲其亲,更要亲其邻,至少要亲其乡。彭玉麟有大爱,他在给《致弟》家书里告其弟,要“周恤乡亲”。彭玉麟说:“吾每恨入世太晚,致贵太迟,不能见以前诸尊长提携捧抱我之欢容笑貌。到此亦按时馈赠,以慰吾心,只剩几位鬓着齿豁之老年人,虽时供养,贻润等勺水,而感其晨露者矣。”彭玉麟也恨富贵没趁早,没能孝敬老人,没能救济穷人,没能周恤乡亲。 彭玉麟大才大德,高德高才,本来只想隐于衡阳,老于衡阳。太平军起,曾国藩三顾茅庐,几次邀他出山,彭玉麟答应了,跟曾国藩讲了两个条件,或者说是两个誓约:“曰不私财,曰不受朝廷之官。”这两点彭玉麟坚决做到了,“有重苦百姓,有丝毫妄取,便增极大罪恶”。有谓彭玉麟当了巡抚,当了水军司令,这是官啊,誉为清朝中兴大臣,但彭玉麟七任七辞,坚决不受朝廷之官,回家种梅花,画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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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书分万金
来源:羊城晚报
2020年05月13日
版次:A11
栏目:花地
作者:刘诚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