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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已经是老宋的第三杯，52度的二锅头一口嘬下。他黢黑且浮肿的脸上透出了满足，两个精致的小酒窝若隐若现，与这糙汉实在有些格格不入。 他是我师傅的旧相识，很早便在钢城打拼，能吹能侃让他拥有了一帮酒肉朋友。今天这顿饭，是他左腾右挪，挤出的时间，省不下的酒量。 我师傅年轻时候曾是厂里的玫瑰花，老宋是见识过的。后来她婚姻不幸，如今还是孑然一人。今天，是他们多年以后的重逢。小钳工变成了包工头，老宋自然要努力表现一下。 他特地请来了一大师镇场。大师身着夹克，银丝盘发，乍看之下确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老宋趁众人不备，掏出一幅硕大的“寿”字，开始龙飞凤舞地表演。很显然，老宋的嘴比字要精彩。大师的那些名头被唾沫星子装饰得更加栩栩如生。我们不停地鼓掌，这不是对大师的敬仰，是对老宋的折服。 大师坐在主宾的位置上，显得很拘谨，仿佛是老宋从动物园里拉来的猴子，专供我们欣赏的。老宋让他敬大家一杯，他便起身敬大家一杯。老宋说让他干了以表现豪爽，他便伸长脖子往里一灌。刚才那件紧致的皮衣透过光，开始显得破旧不堪。 酒过三巡，老宋看起来并没有尽兴。所以他借口向大家吐露心扉，又开了一瓶。酒味散了出来，老宋嘴里又多出了许多之乎者也。烂熟于心的话儿脱口而出，这是一种惯性。毕竟老宋这种酒场元老，漂亮话还需要在脑袋里塞上几套。 等他背诵结束，大家心里明白也就到了结束的时候了。我师傅礼貌地询问询问家里的情况，他却支支吾吾地像个孩子。 他送我们离开，矮胖的身材在酒足饭饱之后，走起路来更像个移动的圆柱体。我们坐在车里，同事打趣道，这些包工头都是些奸滑的角色，嘴巴里弯弯曲曲没有一句正经话。回想刚才发生的种种，大家嘴角不由自主地往上扬。 作为老相识，我师傅自然更了解一些。她说老宋不是啥坏人，只是嘴巴碎了一些。 老宋是个好男人。当了包工头以后，为了让老婆轻松一些，让她辞掉工作，在家安心做阔太太。他老婆是个有追求的女人，在家也是闲不住的那种。买衣服、做奶茶店、开服装厂……不仅没挣到什么钱，还把自己搞怀孕了。老宋天天在外，了解到的时候已经六七个月了。 老宋看着大了肚子的老婆，什么也没有说，净身出户了。那几年，他住在工地的集装箱里，跟小工吃着一样的伙食，硬生生挺了过来。 听到这里，我们不再嬉皮笑脸，师傅却露出了笑容。 去年师傅胃病住院做手术，工会有一部分补偿款迟迟没有下发。实在没人愿意帮操持这种麻烦事儿，这时老宋自告奋勇应承了下来。我师傅说本来对他没抱啥希望，毕竟前边也找过一些大领导，他们的意思都是得按程序走。老宋是工地里的泥鳅，这种行政效率上的通病，也不是他这种人能改变的。 后来，师傅说当初还真小瞧了他。他不仅办成了，而且还干净利落。原来，他赖在办公室跟他们耗了一周。他们上班老宋也上班，他们下班老宋也下班。后来终于惊动了上面领导，直接下了命令，特事特办，不能让员工寒心。老宋没有当着我们炫耀他这些功绩，但其实只要他想，还是有蛮多机会的。 我们好像“冤枉”了一个好人。 车开到了公司楼下，师傅的手机响了。听声音是老宋打来的，师傅满脸阳光。我们大家也会心一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