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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瓜凉夏

来源:羊城晚报     2020年07月05日        版次:A07    栏目:    作者:郭瑜

     插图:李焕菲

  □郭瑜

  

  “碧蔓凌霜卧软沙,年来处处食西瓜。”又是一年瓜熟季,绿皮黑纹、瓤红籽圆的西瓜,仿佛成了联结过去与现在的密码,在这夏日林荫的尽头,打开了一扇时空的门,让我踩着斑驳的青砖,重回老宅。

  环顾四周,一个宽大的天井呈现于堂屋前端,跨过门槛,天井里的大丽菊花开正艳。西侧角落有一口上了年月的老井,井水清冽,能照出人影,向着井口高喊一声,人影便随着井水悠悠晃动起来。那时的夏天,母亲总是和我一起,把从挑担小贩处购买的西瓜散放在床底。晨起,父亲随手选出几个,逐个用手指弹几下,侧耳细听,将发出“咚咚”回响的西瓜置于橙色网兜里,收住袋口,系上一根长长的麻绳,再缚上一块沉重的砖块,随着几声冒泡声,墨绿的麻绳与那抹圆溜溜的橙色一同消失在目光无法企及的井底。

  天井的气温经过阳光的炙烤而升腾,这时候,只需用铁皮桶打起清冽的井水,往水泥地上肆意泼去,瞬间便能感到丝丝凉意。傍晚时分,将堂屋门槛上的两扇木门拆卸下来,置于两张长凳之间,搭起小蚊帐,又是一番纳凉赏月的好情境。彼时,“冰镇西瓜”隆重登场,父亲缓缓拉起井绳,取出白天沉入井底的西瓜,切开来,咬一口,香甜冰爽,当真是“香浮笑语牙生水,凉入衣襟骨有风”。

  有时也有意外发生,那种记忆更是难忘。一次,我眼巴巴地等着父亲从井口拉起网兜,却发现只拉上来一块砖,瓜与兜竟已沉入了井底。第二天,我们借来叉戟,绑上长绳,好一番忙活,网中之瓜才失而复得。

  “烦暑避蒸郁,居闲习高明。长风自远来,层阁有余清。”唐人苏颋《小园纳凉即事》中的烦暑时分,也许只消一只冰镇西瓜,就能避开蒸郁,享受那份闲适。西瓜吃完后,黑而饱满的瓜子是不舍丢弃的。一粒粒洗净晒干后,用铁锅翻炒,撒上盐花,就成了纳凉时的美味小食。

  同样不可或缺的,还有躲在蚊帐内,听奶奶讲民间小故事。忠勇而遭迫害的志士、为富不仁的财主、善良美丽的幻化仙子……各色人物乘着夏夜的风走来,带着一种宝贵的情愫在夜色中氤氲开来,给我们追寻正义与良知的自省自觉。

  夜深了,天井后院的屋瓦上,一只灰白杂色的猫知趣地蹑手蹑脚离开,我与奶奶絮叨着闲话,渐渐半眯起眼,与明月相拥而眠。

  梦醒了,我已走出老宅那条幽长的巷道,归于光阴的一隅。不再有古朴有趣的天井,也不再有团聚纳凉的嬉闹。路边水果店里,西瓜被高高垒起来,标注上各种陌生的品名。在日本旅行时,甚至见到有销售方形西瓜的店铺,价格不菲。外出用餐,西瓜汁依旧是我最爱的饮品,但儿时冰镇西瓜的味道终是难觅。我想,或许是这冰镇西瓜,交融了井水的冷与家人的暖之缘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