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 艳 这天出了太阳,很暖和,罗兰小区广场老人可多了,都喜爱难得一见的太阳天,不请自来。老人聚在一堆拉家常,家长里短少不得。 米大爷也在那里晒太阳,但手里握着篾条没停,在编一个笼子。旁边有人说,太阳晒着多舒服,还干那活呀。 我编这个就是玩嘛。米大爷不紧不慢地说。他编鸟笼,花纹养眼。大爷搬来小区还不到一年,老家占了,拆迁户,暂住儿子家,儿子说,爸,我房子大,还会少得你一间吗?你二老住就是。 米大爷同意了,但在农村做惯闲不下来,就弄点篾条编编小东西,打发时间。 大妈们见到半成品开始惊呼,哟,手好巧,厉害!我们织毛衣,他也织,用篾条织,瞅瞅,多漂亮! 大妈里有个颇有气质的高老太闻声而动,来看情况。她穿戴款式讲究,这岁数身材还保持不错,个头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穿衣正好。去看热闹,她在以前可不从众。哎,到底老了。她心底微微叹息一声。 她看到米大爷的作品,心里一动,不错呀!造型美观,编织细腻。“简直不像出自大老爷们之手。”高老太评价道。 米大爷听到一笑,哈哈,不像男人,那像谁?篾条活计还分男女呀。高老太说,不是说只有女性才能编织,是说您能干,这功夫少见。 米大爷说,您说得真没错,我干这篾条活真是几十年了,当年乡邻方圆百里,谁不知道大爷手艺呱呱叫。 高老太点点头,银发飘飘,得意自己的判断准确。她心里说,我多年领导生涯,看人哪会有错呀。又说,大爷您现在还能保持农村的老手艺,不简单。 米大爷手不停,答话道,那可不,没拆迁以前,我每天挑粪灌苗、扯野、收割、除虫翻土,歇空了才“织毛衣”,忙哦! 高老太笑了,说,农村活路多嘛,您今年高寿多少啦?米大爷说,哎,你们城里人保养得细皮嫩肉的,像您怎么也该六七十了吧,看上去只有五十几岁,我“高寿”才六十呢! 高老太不由得笑了起来,说,呵呵,各人命不同啊,各有活法,好事!前些年我是文山会海,每天上班开不完的会……她说着陷进了回忆,眼神迷离又怀念。米大爷熟练地劈着竹条,说,连吃带拿,全国跑遍,是好!我有个老表也是城里干部,跟您老一样,享受哦! 高老太听着有点受用,又觉得不太妥当,这是公众场合,一众老头老太坐那里晒太阳哦,这话传开来不好。于是她撩撩鬓发,才染的板栗色,身子坐正说道,也不能这样说,我们开会是工作,需要开会嘛,吃喝玩乐不是主题。 米大爷头也不抬地说,我老表也这么说,还说开会二三十年太累了,还是退休好。他还有两年才退,说羡慕我,说不动脑筋,清净。哎,没想到,我一个农村老头,到老还有人羡慕我,嘿!说着笑了。 高老太心里合计一下,篾条匠的老表也是官场中人,想必意会某些玄机,自己还是低调点,不要露太多风光。那时自己到底是一把手,太值得怀恋,那些年打飞的各地跑开会,期间总要腾点时间,领略当地美食美景的,不过分吧,公私兼顾最艺术!她叱咤风云二十几年……那些往事,说吧,怕这些人瞎想。不说吧,在一堆寻常老太老头里,人总要有点吹嘘的资本,这样埋没自己当年的芳华,藏着掖着对身体不好。哎,真是两难啊! 她揉揉老花眼,看米大爷已经把筐子编成了大半,模样精致。细篾条在人家手里听话得很,经纬分布流畅。就像自己当年领导那几百号人,安排得妥妥当当,论资排辈,关系亲疏远近,她整得透亮。提拔的下属都感恩戴德,高局,高姐,高姨,甚至喊起了干妈。那些年的下属就跟这老头手下的篾条一样,密实攒集,左西右东排布,精准得很。 可人一走茶就凉啦!她已经年过花甲,儿女都在国外,钱是不愁,几套房,可老伴也走了几年,一个人能住多宽?身体也不好,也许就是当年应酬、加班太多,落下病根也未可知,也算奉献吧,这么想,高老太悲壮地挺挺脊梁骨。 如今儿女都不能在眼前,那些下属,感恩戴德的那么多人,自然也不见了,都忙得很,各开各的会,谁还顾得上她?退休啥都不是啦,只是空巢老人一个。还是这老头好,一辈子都领导篾条,春来秋去一样编排他的,啥事没发生过,不会失落,真好。 高老太也羡慕这个自己一开始有点不屑的农村老头子,赞一句,您是真的厉害,把这些篾条领导得这么驯服,艺术! 米大爷听到,停顿了一秒,瞅瞅身边的篾条,阳光下晒得黄澄澄挺好看,猛地笑起来,对篾条说,哈哈,你大爷活了大半辈子,到老也当领导了!来,咱们继续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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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羊城晚报
2022年05月04日
版次:A06
栏目:小小说
作者:赵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