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高考

　　□王国省

　　我无数次梦回高考考场。

　　只有蚕吃桑叶般翻阅试卷声，哪怕一声轻微的咳嗽，都能让人听到似乎心脏破裂的声音。监考官眼神犀利，鹰隼一般巡视考场。同学们一丝不苟地做题，都生怕倒在终点线上。有的同学执着地赶写最后的答案，监考老师一声狮吼，力的反作用把试卷扯成两截。撕心裂肺的哭嚎至今还萦绕耳畔。多少年后，我一直在想那位仁兄目前身在何方，被命运置于何地……

　　这些场景走马灯一样经常在我梦里旋转，多少年来我都离不开惊悸的梦境。梦中的我总是在做题最得心应手的时候，收卷的铃声响起，我还来不及多写一个字，试卷便被监考老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劈手夺走。

　　高考结束，曲终人散。等放榜的日子，很多徘徊在十字路口的同窗树叶一样飘散在校园的各个角落，我可以在残破的厕所，废弃的楼舍，以及正在筹建的教师公寓，时时处处见到他们。大家的表情大都复杂无比，即使成绩奇佳自信爆满的同学，眼神也总是流露出一丝恐慌。那是有别于离愁别绪的另外一种惆怅，对未知世界的茫然，还有对不确定命运的犹豫。我们在校园里陀螺一样旋转着，紧张兮兮地听他们说高考的试卷传阅到了哪里，猜想着谁和谁有着怎样的命运和人生。

　　有一次，我在停工的教学楼的一端发现一条少有人迹的楼道，顺着一步步走到十楼以上。我想鸟瞰一下这个曾容纳过自己青春的小城。登到楼顶，我发现了一些晃动的人影，原来还有比我更早到的发现者。他们在楼顶上惆怅，一脸落寞地怀念着这个小城里的一段段回忆。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后期的高考，还没有现在科技设备监控下的密不透风。智慧的人，已在考前知晓自己身边的考友位置。——高考结束后听一位同学说，有一个在高中时代不学无术经常逃课打游戏的，竟“超常发挥”顺利考上了一所省重点大学，而他周边苦读寒窗的考友，有的却折戟沙场。——命运在那一刻转弯，多少年后的同学聚会，我无能为力再也听不到那些“学霸”同学的任何消息。他们像泼进大海里的一碗水，生活的海平面上找不到他们的一丝涟漪。

　　放榜的那段时间，日子对于某些人，或灿烂无比，或黯淡无光。失落和收获并存，快乐与忧伤比肩。高考，人生一道无情的分水岭，一些人昂头走进象牙之塔，一些却无奈地走进社会大舞台。作为落榜部落一员，我垂头丧气地跟随一些寻梦者走进复读班。

　　那一年的复读时光是人生最漫长的时光，一些同学已上大一，我却在读高四。来自全国各地大学的昔日同窗热情洋溢的来信让我充满了羡慕嫉妒恨，还给我以力争上游的勇气。每次我都惜字如金地回信，在信中挥洒一年后即将仗剑天涯的豪情，一边却默默地收藏起复读的脆弱和自卑。

　　而思想通达的同学，其间毅然放弃补习，决定寻找另外一条道路。他们潇洒地走出教室，和着一把热泪，把厚厚的试卷无比解气地抛向空中，然后闪过校园宣传橱窗上高考文理科状元的傲人笑容，走出我们的人生视野。

　　次年，我考进一所名不见经传的师范院校，开始我短暂的大学生活。复读集中营里的那种窒闷,永远烙在我柔弱心灵的最深处。

　　之后工作，北上，南下。转眼二十多年过去了，和昔日的同学再有联系时，那些曾经做过高考状元的同学，现在未必一定还是人生的状元。而当初放弃复读提早选择人生道路的同窗，有的已是行业精英。

　　人至中年才渐渐明白，即使赢得了高考，未必赢得了人生。高考不过是人生曲谱上的一小段音符，风风雨雨的人生只有山山水水的跋涉才能看到更旖旎的风景。

　　人生固然会在对比中成长，或逆光飞翔，或急流勇退。高考仅是特殊的成人仪式，让学生时代的幻想终结，在阵痛中重塑人生光华。决定命运的不单是一纸学历，更是个人对生命的倾情付出与热爱，还有对生命张力与宽度的激情延伸和拓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