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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汉学家冯铁的缘分

来源:羊城晚报     2022年06月28日        版次:A10    栏目:    作者:朴宰雨

  □朴宰雨[韩国]

  

  岁月真快,冯铁已经逝世五年,很怀念!

  坐在首尔个人研究室里的书桌前,许多片段像走马灯似的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回顾和冯铁的缘分,从学术的角度应该要提鲁迅,不过从缘分的角度来讲,不得不提高利克先生。2010年初我忙于中国国家项目“鲁迅思想系统研究”里“鲁迅社会影响调查报告”课题中的“鲁迅在海外”部分的工作,这个项目由周海婴、周令飞父子负责。我和中国鲁迅博物馆葛涛先生经过多次商量,“鲁迅在海外”的作者队伍一位一位落实下来。在这过程当中,我和早有缘分的斯洛伐克高利克先生联络,他马上答应,亲自撰写《鲁迅在波希米亚和斯洛伐克》,同时也推荐撰写“鲁迅在德国”的作者——斯洛伐克考门斯基大学教授兼奥地利维也纳大学客座教授冯铁。我因此用电子邮件和不相识的冯铁联络,他马上同意了。

  2010年7月,我有机会去拉脱维亚里加参加欧洲汉学会议。除了俄国之外,这是我第一次去欧洲。我趁这个机会,打算访问欧洲的几个国家城市,如法国巴黎、奥地利维也纳、匈牙利布达佩斯等,里面当然包括高利克先生居住的斯洛伐克布拉迪斯拉发。捷克布拉哈算是“根据地”,从那里经过四次,每次住一晚。

  从拉脱维亚回到布拉哈之后,首先应高利克之邀,访问了布拉迪斯拉发,也到高先生家里坐坐。这当然是第一次到欧洲汉学家的府上做客,虽然他是欧洲人,但是他书柜里的书大多是中文书,因此很有亲切感。高先生同时邀请冯铁和另一位斯洛伐克汉学家,把他们介绍给我。我和冯铁虽然已经通过邮件认识,而且已成为“鲁迅在海外”的联合执笔者,但是直接见面这还是第一次。高个子,大鼻子,冯铁是典型的西方人,不过,他跟我说话的时候用的语言却是汉语,内容都和汉学有关,而且表情和态度也有点像中国人,让我感觉一见如故。我们一起喝葡萄酒,就着下酒菜,聊天到很晚,很开心。

  冯铁很好客,主动问我第二天的安排。我已计划上午去匈牙利的布达佩斯参观,因此我们约好下午晚一点在布拉迪斯拉发市区里见面,逛街。那天,冯铁亲自开车过来,陪我看布拉迪斯拉发的几个主要景点。其中,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名叫“守望者——工作中的男人(Cumil——The man at work)”的青铜雕像。它描绘一名市政工人,从下水道里爬出来,头戴安全帽,面露微笑,趴在井沿上。这样的下水道上面的半身雕像是第一次看到,塑造守望的劳动者形象,觉得很有意思,我和冯铁就一起蹲在这尊工人雕塑的两旁留下纪念照。他还给我们介绍了教会堂等几个景点。

  不过,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他的书房。傍晚,他陪我开车到自己在布拉迪斯拉发郊区做的穹形屋顶的仓库式书库兼书房参观,因为外貌又高又大,而且有废仓库的氛围,乍看过去很吓人。不过,一进入书房里,就发现像一个中等图书馆似的大书库,里面有数不清的木头书架,架上满排着汉学书,让人振奋。那个书房取名“捷芗庐”,意思是“捷克乡间的简陋房子”。放在高处的书,要用梯子爬上去才能拿下来。地板上放着书桌、几张沙发和两个移动梯子,可以看书,喝茶,聊天,实在是太惬意了。

  这样的书房风景,让我联想起我年轻时在台湾留学读中文系的韩国研究生的书房,后来知道冯铁也留学过台湾,我恍然大悟,难怪这么亲切、熟悉的感觉!然后,他请我到附近的中餐厅吃饭,再送我回到饭店。

  我回国之后,一直和冯铁保持联系,2011年初《鲁迅在德国》终于写出来了。我和葛涛先生考虑当时世界各国各地的鲁迅研究专家都希望参加“鲁迅在世界”的执笔这一情况,有了组织国际鲁迅研究会的想法。后来和高利克、冯铁商量,他们非常乐意参与,高利克成为斯洛伐克的代表,冯铁就成为德国与奥地利的代表。还有《鲁迅在意大利》的执笔者安娜·贝娅蒂成为意大利的代表,《鲁迅的精神与文学世界在俄罗斯的传播和影响》的执笔者罗季奥诺夫也成为俄国的代表。这样,我们得到欧洲鲁迅研究主要力量的支持了,心里很高兴。其间,还得到澳洲的寇志明、日本的藤井省三、新马的王润华、印度的海孟德、埃及的哈赛宁、韩国的全炯俊、洪昔杓教授等的支持。2011年9月24日,鲁迅诞辰130周年前夜,我们在鲁迅故乡绍兴聚一聚,创立了国际鲁迅研究会,这是很有历史意义的创举了。鲁迅长孙周令飞大力支持了我们。冯铁也参加这个创立会议,担任了副会长。

  我由此和冯铁关系更密切了。我担任韩国中语中文学会会长的2011年,集中韩国和海外汉学界的英文研究力量,创办了英文版《中语中文学》,我邀请了哈佛大学王德威和德国顾彬、斯洛伐克高利克等汉学家担任编委或编辑顾问,冯铁也担任了编辑委员。他很有诚意,用国际托运给我寄来了他主编的《斯洛伐克东方研究》,让人感动。

  2012年6月底,我们在俄国的第五届远东文学研究国际学术研讨会上又见面,我就在他的主持下做了一篇报告,会后又一起参加主办方安排的文化考察。2014年8月,我们又在上海鲁迅纪念馆举办的“中国现代作家手稿及文献国际学术研讨会”上见面,知道他的专长之一就是对鲁迅手稿的研究。

  说实在,跟他交流过程当中,有一段不完美的插曲。他早就策划2014年9月在维也纳大学组织国际郭沫若研讨会,不过,发来的邀请函里的题目是“医学、文学、身体”。我想来想去,在没有研究过郭沫若的医学和身体的情况之下,很难应付。因此,我向他表达了我的态度,没有给他发去“回执”。他催了我一两次,说:“很希望您能参与维也纳会议,您不来的话基本上不会成功!”不过,我很抱歉,最终没能去。不过,同年十月,我应邀参加在斯洛文尼亚卢布尔雅那大学举办的以儒学为中心的哲学会议,恰巧冯铁和新的女朋友魏爱悟也一起参加,我们很高兴地会面,畅叙一番,我对没能参加维也纳会议表示歉意,但他好像不在意。在那个会议上,冯铁只能参加第一天会议,发表论文之后,忙于其他事情,就匆匆和我告别了。真没有想到那成为永远的离别。

  2017年7月,国际鲁迅研究会在维也纳大学举办第八届学术论坛,我以为维也纳是冯铁的“地盘”,他一定能参加,但后来知道他已经病重,没办法参加,也没有消息了。我当时在欧洲的日程比较紧张,没能抽出时间打听他的住处去探病,真的太遗憾了。回国三四个月之后,通过王锡荣兄传达的消息,才知道冯铁11月4日已经去世。

  冯铁不到六十岁就离开人世,对国际鲁迅学界和世界汉学界来讲,是一个大损失,不由得想起司马迁所说的:“倘所谓天道,是邪非邪?”我心里只能祈愿:冯铁兄,愿您在另一个世界里得到平安,得到永远的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