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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述卓 至少对我来说,田炳信是一本经,一本繁复叠加的经。这不仅是指他的人生复杂经历,正如他自己介绍的那样,是博士、作家、画家、诗人、媒体人,而且也指他繁复的创作产品。他当记者时,写过新闻、报告文学、口述史,不当记者时,开创过独有的灵异画,根据灵异画制作过大型雕塑,其传媒公司还以此为生。退休后迷恋古文字,按照他对文化的理解去寻找汉字的远古基因和密码,写出了一本名字有点古怪的《巟诞·荒诞——文字考古现场》。 既然是回到考古现场,那他就从“巟”字说起,将人拉回到人类的洪荒时代。“巟”字就代表着世界大洪水时代,“巟”是无草的水世界,后来,水的褶皱浮沉冲撞,凝结成了不坏的根基,才有了水草和陆地,于是大荒产生,“荒”就是长草的野地。大荒诞生,才有了东南西北、春夏秋冬。因此,他认为,我们不能仅仅把文字看成是一个记录的工具和交流的符号,更重要的是要探寻文字背后的文化基因和文化密码。 比如“容”字,它的甲骨字形看起来像现在的“囧”字,类似于“穴”,是远古社会的地穴建筑,里面大、口子小,在当时用于储存粮食等,有了“容纳”之意。古文“容”有时也通“宝盖头下面加公字”,表示谷仓属集体所有,又与“冗”相通,因为谷仓为公有,就要多派出几个人或许是记账的,蹲守在谷仓负责计量、分配,以示公正。在丰收季节,多几个人大家没意见,一旦年成不好,多几个人就引起公愤,成为“冗”人,即多余之人。他还由此推论说,仓颉可能是个老奶奶,是一个仓库的保管员,负责缴纳。为防止手下造假,创造了“數”这个字,有用手执棍子敲打篓子的意思,好让人实实在在地将采摘的果实交到仓库,而不要偷偷地在篓子下留夹层。这自然有点调侃的味道,但也接近远古母系社会的真实。 又比如“牢靠”二字,“牢”的本义是专门饲养祭祀用牲畜的地方,关牛、猪、羊的。大祭时牛、猪、羊都要上,故称之为“太牢”。仅仅上羊和猪称之为“少牢”。太牢准备时间长,牛关的时间也就长,时常会从关押的栅栏里跑出来,这时就将狗放在栅栏外。牛一冲撞栅栏,狗就大声报警,“狱(獄)”字就伴随着“牢”字及时出现。“靠”的本意是对牛的管理,古人想出让牛服从的办法,用一种有香味又韧性十足的棐木做成插销,穿过牛鼻子,两边用绳子系上,便能控制牛了。“靠”是继“牢”之后对牛的继续控制的手段。 在此书中,作者并非正襟危坐地去考证汉字的原意就算了,而是在考证中灌注着发散性思维,牵扯出更多的文化意义,同时在表达上显露出灵动和诗性。他考证“巫”字,说“巫”就是专指女巫,而“觋”才是指男巫。因为在母系社会,通神知鬼、亘天达地的意识形态的活,基本由女人包干。从巫分男女,他引申出一段对母系社会女性的深情歌颂:“在物质层面,她们是狩猎者的定位器,是打渔人的定海神针,是耕田种地的农民的气象预报员,是挖掘窑洞的设计师,是调节部落里纠纷的街道办主任,是女子谈恋爱的咨询师,是接生婆,是药剂师。在精神层面,她们是与鬼鬼神神沟通的航天器,是祛除妖魔鬼怪的舞蹈家,是给老天爷解闷的歌唱家,是指引迁徙方向的预言家。”又比如,他解释“闲(閑)”字,是门前的柳树、榆树、杨树浪荡摇曳,落在斑驳的墙壁和紧闭的柴门上的印痕。“闲等春花秋月,闲看青鸟揽空,闲听晨钟暮鼓。一闲一色,一闲一声,一闲一朝朝暮暮,是一种心境,是一种生命的状态,是一种胆量,是一种鸟瞰红尘的气度。”这便不再是考古,而是借文字而抒情,借文字而表达自己的人生态度了。 基于此,我从此书联想到了他的灵异画。他的灵异画或许来自他对考古的心得,有着类似《山海经》的怪异,也有着远古岩画的神秘,但更多的是出自他对现代社会的自我观察与表达。这也正如他的这本书,有认认真真的考古,但大多数具备“六经注我”的意味,主体性极强,现代意义也非常明显。西哲说过,任何历史都是当代史,在这个意义上看,老田的这本书也难以逃脱他这位作家、诗人、画家、媒体人的印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