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诚龙
曾与孙姐纵香女士,游过一次天龙山。天龙山上风流山,风吹山林飒飒响,风吹翠叶摆摆摇,风把山用心着意吹动起来,这叫风流山;天龙山上水流风,水行溪涧淙淙鸣,水行草石凉飕飕,水把风无中生有生产出来,这叫水流风。孙姐能喝酒,杯把两杯水酒不在话下,我是滴酒不能沾,故,聚在天龙山上,不曾诗酒风流,却在风流山与水流风中,诗意流连。
夏日暴烈,被山林流风与溪涧流水,稀释有如春阳。三五人笃悠悠行,我至多是在感受习习风,孙姐却在游目骋怀,眼睛如吸管,吸纳着般般景。行至某处,孙姐忽地叫了起来:“南瓜,南瓜花!”南瓜有何可惊讶的?南瓜藤生在山边高地上,孙姐爬了上去,鼻子凑近喇叭形黄色南瓜花,没有青梅嗅,且把瓜花闻,呵呵,这个孙姐啊,生了一只文学鼻;孙姐嗅后,以手抚之,以掌摩之,呵呵,这个孙姐啊,生了一双文学手;我以为她会把花摘下来,戴到鬓边,却不曾,放手了,南瓜花自在,不夺其生命,呵呵,这个孙姐啊,生了一颗文学心。
孙姐更生了一对文学脚。那次去天龙山,并没约孙姐,她听说我等几位要去,其心跃跃,其脚跳跳。车都坐满了人,孙姐自行联系,逢有文学活动,她都要去。这让我羡慕,当年,我心也是活蹦蹦活跳跳,形容在向老,多好静了,文汉文女,诗兄诗妹,声声唤去耍子,多半婉拒或峻拒。孙姐心还是少年心,脚还是文学脚。文学生产,少说有两个程序:一者,当动不当静,得走万里路,阅万人数,才可纳天地于笔端,揭人性于卷底;二者,当静不当动,天天游山玩水,日日酒海肉山,坐不住冷板凳,耐不住青黄灯,那也文字不来笔端,意思不入卷底的。
孙姐真生了一双文学脚。孙姐的散文随笔集《苔花如此开》,让我见了苔花如此开,还见了文脚如此行。孙姐或是真喜欢行游山水与交际天下的。亲情游,乡村游、都市游、出境游,游遍千山万水,赏览天涯海角。这本集子里的很多篇什是脚底得来的。老家有俗语,要想婆娘到,脚板底下要起泡;文学也有定律,要想文章好,脚板底下要起泡。孙姐记了游西藏,游海南,游扬州,游日本,游东欧,游越南,游得心花怒放,游得文字叠章。文学就是游历,就是阅历。动而不静,看风景;静而不动,写文章。文章就是在动与静中,一串串一篇篇生产出来的。
文学脚,换个说法,就是文学眼。文学脚,生于下,文学眼,生于上。文学眼即文学脚,文学脚即文学眼。孙姐到得一处,比如到得天龙山,她眼睛骋目山水,注目花果。“我一下车便看那花去。猛一抬头,惊呆了!原来并不是荔枝花,荔枝花花朵小多了,小英百度了一下,名字有点拗口,我一时没记住,遗憾得要命。这淡黄花朵形似琼花或绣球,碗口大小,朵朵密集,根根花丝,像剪刀剪整齐似的,又像非洲人头上的细密辫子,散发开去又攥聚如拳,有点像孩时拿在手里跳舞的剪纸花。微风送过凉爽,满山满坡的黄球白球儿,像拿着花束在劲舞。”看看,“我一下车便看那花去”,这就是文学眼。
作家常常兀自感慨,写什么呢?有心杀敌,不知敌躲何处;有心作文,不知文藏何方。有什么可写呢?这事,困扰了很多作家。若说金银难得,难见,金银好像都入了别人家,被人家给死死守住了,那么,文章最易见,最易得,是最容易入自家来的。文章到处是,到处在,到处有,比沙漠里沙子多,比草原里野草多,比海水里海水多,比树林里树叶多,沙子,花草,海水,树叶,拿过来,揉一揉,搓一搓,摆一摆,弄一弄,就是文章。《菜根谭》谈菜根,也谈文章,“窗前一片浮清映白,悟入处,尽是禅机;阶下几点飞翠落红,收拾来,无非诗料。”稀见题材,重大题材,当然可以让文章取陌生化之效,取震慑人心性之效,然则,习见题材,生活题材,也能引发共鸣,激荡心灵。孙姐捕捉生活,功夫是了得的,见着什么,她都能做成文章。
见花流泪,见月伤心,见山起意,见水思亲。没有敏感,就不能有文章,有了敏感,就能出文章。敏感来灵感,敏感来情感,敏感来语感,敏感来心有所感,意有所感。恰如刘勰说的,“独照之匠,窥意象而运斤;此盖驭文之首术,谋篇之大端。”窥见意象,看到了事物,领略了生活,就开始思考人生,开始运斤做文章,文章就是靠作家敏于见事而首驭文的,就是靠作家感于会意而谋篇的。作为女作家,情感与情思,自然来得浓些,孙姐可爱处是,并不滥情,并不矫情,文笔算是稳健的。你可以发现,有些篇章,可能薄弱,但其文笔不纤弱,也许是其性格爽朗吧,其文笔还是蛮硬朗的。
吹过你吹过的风,我与孙姐三十多前就已相逢,都在一个叫梅城的县城读师范。梅城青石街之青石上,踩过共同的脚印,资江边的柳堤上,吹过共同的河风。却是对面不相识,她是我学姐。我分到老家教书,她也在老家县城教书,教书好厉害,师名远传,当年作人才引进,去了广东,金凤凰啊。孔雀东南飞,留下我等麻雀在老家跳来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