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光明
喜欢安静的人，大多也喜欢秋天。秋天的气色与人的心境是契合的，丰富多彩而安适恬静。邻家墙根那棵柿子树，正对我家窗户，如今，落光了叶子，像一幅清简的国画。树枝虬曲的线条旁逸斜出，挂着几个红彤彤的柿子，秋千般纹丝不动，又像是戳在国画上的印章。这时节，山上应该还有比柿子更甜的野果，不然，为什么鸟儿和松鼠不把它吃了？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懒猫似的扑在身上。坐在公园偏僻角落里，我什么也没有想，只是为了安静地晒太阳。蓦地，“嘀嗒”一声，头顶的银杏树上，落下一颗银杏果，打在小径的石阶上，又弹落到路边草丛里，不见了踪影。我抬起头，等待下一颗种子落下。等了许久，脖子都酸了，并没有等到种子再落下来。远处有孩童的嬉闹声，还算安静。银杏树空疏了许多，若有若无的秋风是一只松鼠，在树丫间自由奔跑。穿过稀疏树林的阳光，不再刺眼，像是一位低眉顺眼的女子的灵眸，金色光圈笼罩在我的身上，梦幻般远离现实。
金秋是成年人的童话世界，浪漫温柔，充满无边的梦想。江南的秋天又美又长，农历十月小阳春，百花开一枝，一直开到十一、十二月下雪天，秋季才算真正结束。小时候，父亲带我去高山捡毛栗，漫山遍野的黄叶，美轮美奂，宛如仙境。树林里的落叶，一层层铺在地上，走在上面，哗啦哗啦地就像翻书。父亲敏捷地爬上毛栗树，用力摇晃树冠，咧嘴的栗子像冰雹一样落下来。粗大的栗树爬不上去，我们用树枝一层层拨开树下的落叶，在树洞里掏松鼠的“粮仓”，经常所获颇丰。遇上苦槠籽，橡树籽，也将它们捡回家，磨成粉，那原始纯正的山珍野味，每每念及，实在回味无穷。
我将头靠在椅子上，感觉时间变慢了一拍，周遭就像慢放的视频，使我忘记了时间的存在，也忘记了等待种子落下这件事，只有光影在叶片轻轻跳动。偶尔有落叶窸窸窣窣落下来，轻飘飘地飘在身边的石头上。沉浸在深秋的慢时光里，享受着弥漫甜酱的空气，自己陪着自己，不被谁打扰，安静，自在。用了一个下午的时光，等待落果的我，就这样躺在石头上，仰望头顶的银杏树，回想往事。此刻，我放下了许多事情，自己化作一颗野果，挂在树上等风，等雀，把我带走。
某个初冬的早晨，我打开冰冷的窗户，正好邻家妹妹丽兰也打开窗户。我忽然发现，她家柿子树光秃秃的了。柿子是被小孩子摘走了，还是被松鼠和鸟儿光顾了？我想一探究竟，好奇地问：“你家那几个柿子呢？”那一树柿子，我看着它发芽开花结果成熟，就像看着邻居家的孩子一年年长大。丽兰窗玻璃上的朝阳一晃，闪在我脸上，说：“前天一场冬雨，都打落了。”那口气，没有半点可惜。她家有吃不完的野果呢。
落，是踏实的安心和结果的落定。《尔雅·释诂》说：“落，始也。”秋落，是春播的开始。气象预报说，今年的冬天可能比往年要寒冷些。冷又有什么关系？种子的根总会穿过雪地延伸到春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