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志忠 古先生快笔如刀,痛快淋漓,而且不斩无名之卒,在同代乃至晚辈学人中,鲜有比肩,鲜有如此“恋战者”。其“好战”,在一团和气的文坛,造出了不少动静。这有他在《羊城晚报》上开设的专栏为证,以此称他为学术界的“牛虻”,不为夸诞。不过,若是要追问他,他可能会呵呵一笑说,予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 有快笔,也有快语。21世纪之初,在渤海之滨有一个著名作家的国际学术研讨会,我和古先生同时在座。这同样是一位我们非常尊敬的作家,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上名列前茅,我在自己的文字中也曾经对其作出高度评价。在会场发言中,有些学人急于用“伟大的思想家”“伟大的文学家”“伟大的红学家”等为其作出学术定位,也有人称其为“骑手”和“旗手”。这当然是见仁见智的,文无定法,人无定观,坐在听众席上的古远清却按捺不住了,急忙举手发言说,“旗手可以缓称”,会场的火爆氛围迅速降温。 古远清把学问做成快乐的事业,他的快乐笑声是遮掩不住的,非常富有感染力。学术会议上,只要有古先生出席,会上会下就少不了热闹。会上,古先生经常以风格特异的学术相声代替发言,好在各个大学中文系都不会缺少靓丽女生,于是,与古先生搭档,鹤发梨花与美眉海棠同台表演,成为一景,给规范化程式化的会议进程增加了别样的快乐。 更大的快乐是“为书而生”。用古先生的话来说,“活着为了读书,读书为了活着”。“活着为了读书”,许多人都做不到;“读书为了活着”,因为读书而过上从容的生活,也非易事。古先生从16岁开始文学评论和创作,1964年毕业于武汉大学中文系,此后一直在做鲁迅研究和新诗研究,有很多成果。使他大放光彩的是他的台港和海外华人文学研究。1980年代,古先生编选的一部《台湾朦胧诗赏析》意外地发行过10万册,开启了他对于台港文学的不倦追踪之旅。许多年间,都说台港文学研究是“二古”当家,古继堂和古远清。多年来,古先生对台港文学资料最大可能地上下搜寻,以致有“资料库”之称,在他所掌握的世界华文文学的资料方面,在全国无疑是首屈一指的。 古先生的快人,还可以解作快于他人,以致有相熟的朋友戏称其为写文章的“刽子手”。他的研究成果,在学界有目共睹,仅从数量上说就是一个天量。我在中国知网上进行检索,他发表的各类文章有500余篇,在海内外出版论著50余种,完成各层级的人文社科项目多种,让人惊奇他的学术爆发力与持续性。我以为,这包括两个方面。一个就是常说的笨功夫,到台湾参加一次学术会议,他会借机把台湾各地的书店都跑遍,把他认为有价值的书刊杂志一扫而光,在二手书店中,也不会去和老板讨价还价,而是张开“血盆大口”统统吃进。手中有了足够的资料,写文章做学问左右逢源。做学问,会使笨力气,也会用巧劲儿,于是,古先生做学问就像滚雪球,越滚越大,快而不糙,敏捷高产。 快人,还在于他的为人爽快,助人为快。一次随同他做“嘉宾”的经历,让我感受到了他的热情和周全。2010年秋季学期,我在香港浸会大学做客座教授,在张爱玲国际学术研讨会上遇到古先生。会议结束,古先生说,你在香港要待几个月,应该和香港文坛打打交道,今晚香港作家联会举办迎国庆酒会,我们有几个人会去,你也一道去吧。我欣然答应。 没想到,甫一上路,我们几个人就走散了,只剩下古远清教授和我。是夕也,进入假期时间,正是港人出行的高峰时段,公共交通处处爆满,一行五六人,只能是分散行动。于是,在交通最为繁忙的下班时间,在都市夜晚的灯光璀璨人声嘈杂里,我们两人先坐中巴,后乘地铁,地铁的金钟车站,居然也和北京一样,连续过去两趟车,都没有能够挤上去——第三趟列车开过来,古先生断然地说,不能再等了,要不就迟到了。于是我俩硬着头皮,硬生生地挤出一个空间来。 到了北角的那家酒店入口处,有人在收费,一个人要交60港币。我掏出120元,说是我和古先生两个人的,收费者说,古先生是嘉宾,不必交费。于是,古先生忙前忙后,东讲西讲,一会儿从哪里找了几本香港的文学刊物给我,一会儿让酒会主持人把我增补到嘉宾的名单里做了介绍,一会儿又带我到几位重量级的香港作家那里打个招呼彼此认识一下。两鬓斑白的古先生,为了让我融入现场的氛围,忙个不停。 在抽奖的环节,忽然听到我的名字,我得到了一支金笔,高兴地走上台去领奖。对于以写作为生的我,这当然是一个极好的兆头。后来我一直想写一篇印象记记述当晚的场景,连题目都想好了,可惜因为事情多,未能写出。 返回途中,我告诉古先生,酒会进行中,他们的工作人员在酒桌上特意找到我,又把我交纳的份子钱返还给我了。古先生说,是啊,我和他们讲过了,我带来的客人,要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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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时新闻
刚刚过去的2022年12月27日,古远清先生在武汉猝然离世,享年81岁。哀伤之余,不禁想起关于他的一些往事
快人古远清
来源:羊城晚报
2023年01月10日
版次:A10
栏目:
作者:张志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