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隆回

　　□申霞艳

　　超百亿计播放量的流行歌曲《早安，隆回》让隆回成为近日搜索引擎的高频词汇。作为衡阳人，确切地说，我的家在衡阳与邵阳搭界的界牌山边，离隆回不算远。但一座并不高的山就将衡、邵两阳隔开，我几乎不曾去过邵阳那边，隆回于我只是一个浅浅的名词。

　　故乡的发小说她家一直在单曲循环这首歌。当我把这首歌转发给远在大洋那边的表妹，她说她已经听了至少四十五遍，她的完全没有湖南老家概念、甚至不会讲汉语的孩子们也很喜欢听，最小的话还讲不利索的毛娃也会跟着扭动屁股自创舞蹈。

　　我的家人跟我说，如果早知道这首歌会这么红，改成《早安，梅西》或者《一路向前》就更好了，气场更大，更多人有共鸣。我说没有如果，没有早知道，每个作品都有自己的命运。如果歌手在2020年创作时早早地预想到世界杯，甚至想到了梅西会过五关、斩六将得奖，如果他早早地觊觎红遍全网全球，这首歌就不会具有这种又纯又深的力量。

　　搞文艺工作的人有一个直感，每个作品它最初有一个生发点。对草根歌手袁树雄来说，隆回就是初心，就是执念。家乡就是这首歌的根，隆回的每个旭日东升的早晨、星光闪烁的夜晚、亲人的目光、邻里的感情、一条小河、一片稻田共同灌溉出这首歌。歌虽然只写了几天，但音符之间传递的能量是歌手心中蓄积已久的能量。“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这是人类共通的经验！是隆回而不是梅西引发了袁树雄的创作冲动，正是这种本真的、素朴的感情打动了我们。

　　这首《早安，隆回》亦让我想起雷平阳的诗《亲人》来：我只爱我寄宿的云南，因为其他省/我都不爱；我只爱云南的昭通市/因为其他市我都不爱；我只爱昭通市的土城乡，因为其他乡我都不爱……

　　我的爱狭隘、偏执，像针尖上的蜂蜜/假如有一天我再不能继续下去/我会只爱我的亲人——这逐渐缩小的过程/耗尽了我的青春和悲悯。

　　人、文、江、山从来相得益彰。“江山也要有文人捧，文人亦需江山助”。人文地理学家段义孚总结出人类具有“恋地情结”，帮助我们更深地理解作为出生地和精神空间的故乡：福克纳的邮票大小的“约克纳帕塔法”和莫言的种满红高粱的“高密东北乡”；歌手袁树雄的“隆回”、诗人雷平阳的“土城乡”；理解这个充满流动性、不确定性的全球化时代，理解每个人小小的、不同的心事和长长的、同样的惆怅。

　　明代的篆刻家沈野在《印谈》中道：“眼前光景口头语，便是人间绝妙词。”《早安，隆回》亦得意于此。托尔斯泰说过：写你的村庄，你就写了整个世界。是的，你不必知道隆回在哪里，故乡就藏在每个人的心里，即使你远在异国他乡，也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把母亲、童年、家乡深深地想起。遥远的故乡终究会成为世间最温柔、最神奇的词，凝结在我们内心的方寸之间，一片云、一团火、一首诗、一阕歌都能将它引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