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得波涛变成雪

　　□陈桥生

　　“一片片白皑皑的盐田，长堤方埕波光映笑颜。一年年耕耘在丝路大海边，浑然天成锦绣美家园……”

　　银屏上循环播放的MV，名为《银滩堆梦》。演唱者陈永馨是“中国好声音”的学员，来自马来西亚，祖籍福建泉港。MV展现的正是她的家乡泉港的海盐盐场风貌。画面中，流淌着盐田孩子们的银铃笑声，是盐场盐工们挥汗如雨的劳作场景。

　　我们来到泉港山腰盐场，天公却不作美，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来。因为下雨，盐工们无法作业，看不到劳作的现场，只能一边听工作人员讲解，一边在头脑里回放MV中的画面，一片片方埕、一张张劳作的脸，想象着他们是如何将长堤外的滚滚波涛化作皑皑盐坨？“都说那海水又苦又咸”，又苦又咸的海水，如何成了舌尖上的人间美味？

　　工作人员告诉我们，晴天晒盐，一半是海水，一半是汗水，秉承千年的古法晒制技艺，演变至今，已经定型为成熟的纳潮、制卤、结晶、旋盐、扒收、归坨六道工序。前三道主要是天工，后三道主要为人力，似乎都没见太复杂的再加工程序，全然“靠天吃饭”的架势。可就是如此天然的裸露暴晒，竟能结晶为如雪如霜的美味之味。

　　大海赐予的生命源泉，哺育着世世代代的沿海居民。山腰盐场位于福建湄洲湾南岸，这里滩涂广阔，潮水和气候条件非常适合制盐。据史料记载，早在唐五代时期，福建中南部沿海地区就有农民从事“炒海盐”。山腰盐场的诞生，则始于清乾隆六十年（1795)，至今已有220多年历史。

　　雨丝遮挡了眼前的视线，却延伸了无尽的想象。想象着熬波煮海的过程，不免让人记起北宋词人柳永的《煮海歌》：“年年春夏潮盈浦，潮退刮泥成岛屿。风干日曝咸味加，始灌潮波塯成卤。……晨烧暮烁堆积高，才得波涛变成雪……”煮海，就是将海水熬成卤，然后再将卤烧煮成盐。清代段玉裁《说文解字注》中解释说：“盐、卤也。天生曰卤，人生曰盐。”繁体的“鹽”字，便生动反映了煮盐卤水制盐的过程。左上方为“臣”字，就是主管盐业生产的人；右上方也是一个人，是制盐的工人正在弯腰煮卤水；“卤”字本身则如一幅鸟瞰的盐卤水流进盐池的写意图画；“皿”代表制盐所用的器皿。身为闽人的柳永，对于制盐或不陌生，后来他又在浙江定海担任盐政官，正是在此任职上，诗人以深切的同情写下了盐民煮海为生、食不果腹的艰辛。

　　如今的盐场，不复往日的艰辛。传统晒盐技艺仍有保留，现代化的革新已经成为主流。山腰盐场盐田保护区面积近10万公亩，海堤线17.5公里，名副其实的原生态、纯天然、全人工、零添加。现有在职员工数千人，年生产能力约10万吨，使得它成为福建省第二大国有盐场、最大的高端绿色食盐（载体盐）生产和出口盐基地。不再是“晨烧暮烁”，却依然年年岁岁唱着煮海的歌，“才得波涛变成雪”，将万顷碧波，化作白皑皑的盐坨，“咸”入寻常百姓家。

　　“如雪如霜的结晶，汲取天地灵气。盐滩人用真情和汗水，换取天下的美名。”一曲《银滩堆梦》，是盐文化的赞歌，亦是对盐滩人的颂歌。歌词的创作者，是泉州市民间文艺家协会主席陈华发，人称发哥，四十岁出头，乍看还真有点香港明星周润发年轻时的派头。

　　从盐滩回来，我们直接去了他的办公室，一个他“堆梦”的地方。就在泉港城区中心的一座写字楼里。这是他自己出资购买的一套公寓房，却成了当地文化人之家。仅看门口悬挂的一串牌匾，就不免令人生叹。有“泉港区作家协会”“泉港区文化工作联合支部”“东南艺术院”等，而门楣正上方悬挂的，则是“闽台民间文学信息总库”。

　　推开双开的仿古木门，一幅腊梅迎宾国画扑面而来。房子是复式结构，楼下是传书屋、交流室和办公室。我们随主人步上楼梯，豁然开朗处，俨然一座小型图书馆。外间摆放的，是诸姓氏族谱，颇具规模。发哥介绍说，这是厦门大学一位教授收集了五十多年、四千多部的两岸族谱，如今悉数捐赠给了他，他因此得以筹建“闽台谱牒文化馆”。我们不约而同做着同一件事，就是赶紧寻找属于各自的姓氏谱。族谱就是“根”和“魂”，族谱连两岸，血脉同宗源，这样的同根同源，又岂是一湾海水所能隔断？

　　走进里间，一排排书架上，最显眼的是一整套“中国口头文学遗产数据库图书档案”，涵盖了大陆各省巿和台湾地区，有近500函之多。我随手抽出属于广东地区之一的276函，里面包括有南海诸岛的传说、汕头民间故事选本、新会资料本等七册。

　　我颇有兴致地翻看着，发哥则在旁边讲解。他说地方实在有限，很多赠书都无法陈列出来。“总库”除了汇集来自全国各地的数千种图书资料，还创建了数据库、悦读吧和传书屋，并与台湾有关社团共建协作平台。说着指向窗外，笑称要在海峡那边设立“驻台办事处”。

　　窗外雨濛濛，俯瞰正是茫茫大海，左边是泉港的地标锦绣湖，呈葫芦状铺展；右边正是连绵成片的大盐场，有银滩翠屿，白鹭翩飞。

　　发哥给我们传看他写的一篇文章，标题《我有一座城》，明显是为他的“总库”而作。凭着一己之力，他筑起了一座“信息总库”、一座书城。其实何止一座城，更像一片海，他在信息的海洋里，纳潮、制卤、结晶、旋盐、扒收、归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