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华建 母亲在黄昏暗色中走进家门,虽然西边仍有满天的晚霞,但我看到她目光黯淡,双眉紧锁,沮丧就像一个重锤闷声把她击倒,她躺在床上一声不吭。 我无法安慰母亲,我和二哥被录取上重点大学的好消息没让她开心几天,借钱上学四处碰壁已让她焦虑深重。这焦虑像恶魔一样,把她的睡眠驱赶,霸占了她的夜晚。 因为可预见的将来几年都要大量花钱,我们家被人称为“无底洞”,谁都不愿意借钱给我们。原以为姐姐会帮个大忙,但她嫁到唐江镇,并不影响她继续是一个穷人。我们似乎走投无路。我对远方城市的那所大学也从兴奋变得迷茫了。隔着老屋窄小的窗、粗黑的窗棂,我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被囚禁的鸟。 母亲决定带我出一趟远门,去几十里外的另一个镇,那里有她年轻时的伙伴。母亲说:“听说她嫁到一户好人家了!”盛夏的早晨,我满头大汗,崎岖在红土丘陵间的马路被太阳灼得火热,我感觉我的鞋底都要融化了。偶尔突突突地驰过的拖拉机扬起一路的尘土,许久才散去。 中午时分,我们穿过那个镇,母亲说,再往前几里路就到了,我跟母亲说:“我饿了。”其实,我早就饥肠辘辘,肚子咕咕叫了。虽然我看中了饭店的钵子饭有肉有菜,但母亲还是带我走进一个路边摊。今天逢圩日,摊主正忙着,另外两张桌子的人正吃东西。 摊主走过来报了小炒鱼、精猪肉等许多菜名,问:“吃什么?” 母亲左顾右盼地,说:“不吃饭。” “那有清汤、饺子、面、嗦粉子。吃什么?” 我闻到清汤(馄饨)、饺子肉香,口水直流。 “要一碗面!”母亲的声音有些弱。 “一碗面?两个人一碗面?” “是的。”母亲说。 母亲有些不自在,解围似的指着我说:“我还饱,他吃!” “好嘞!”摊主去煮面了。 我知道母亲也饿了,只是为了节省,不买八毛钱的馄饨、饺子,买一碗面可以省下四毛钱。我又有些自责起来,觉得连这碗面都不应该买,还可以再省下四毛钱的。 我看着摊主打开了煤气灶上的铝锅,一团蒸气升腾起来,不过很快就散了。那一刻,我对大学的憧憬又清晰起来,等我大学毕业了,有工作了,有钱吃得起那小炒鱼、精猪肉饭了,一定要请母亲饱饱地吃上一顿。 面端上来,倒是大大一盘,我和母亲一起吃。我吃得呼哧呼哧地响,当我夹起最后一筷子面时,我发现汤里边竟然有一块面皮,有褶皱,还有肉色,那是一块饺子皮!街边摊煮饺子与煮面用的是同一个锅,这不知是谁的饺子落下了这块面皮。 那块饺子皮,漂在面汤里,显出最后孤独的样子。 我犹豫着要不要吃掉它,还是留给母亲吃吧?母亲说:“你吃吧!” 那块面皮,或许是吸足了饺子馅的香味,浓浓的油荤给我一种美味又满足的感觉。因为贫穷,我或许是失态的,但我长期囚禁的味觉在那一刻纵情释放,我捉摸不定的将来也如鲜花一般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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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碗面
来源:羊城晚报
2023年03月21日
版次:A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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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蔡华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