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鼻子”的成功率

　　□刘荒田[美国]

　　某日，我和三位乡亲在唐人街一家餐馆吃午饭。中途，老友Y从外面进来。我和Y打招呼，请他和我们一起吃。Y说他和两个伙计替不远处一店铺换水管，来这里买午餐。Y点了餐，需等候。我顺便把Y介绍给同桌的乡亲。彼此客气地问好，说笑。十分钟过去，Y拿了外卖，向我们说再见。

　　我指着Y的背影，对乡亲说，他是我所认识的新移民中，成就最大的。来美近40年，投身建筑行业，全凭一双手，家业超过7000万美元。

　　坐在我右侧的C马上说：看他的鼻子就知道……我大惊，拍拍C的肩膀，问：“可知道，赞美他的鼻子，你是第几位吗？”C没回答，他和Y以前并不认识。我和Y交往十多年，则相当清楚。

　　关于Y的鼻子，Y对我说过几次。最早说他“有出息”，因为长了一枚好鼻的，是邻村的一位老先生，先前教过私塾。Y七岁那年，他路过Y的村庄，在榕树头遇到Y的妈妈。Y放牛回来，在禾堂上和小伙伴滚铁环。老先生指着Y，问Y的妈妈：“谁家的？”她回答：“我生的，怎么啦？”老先生说：“哟，你的福分可大。”Y的妈妈没好气，顶撞他：“好个屁！我要是命好，今天就……”她忍不住没往下说。说了，让村民看不起。难怪她，她刚刚收到在香港居住的堂叔的信，信上说，Y他爸又一次因吸毒被抓进“差馆”。老先生一眼看穿她有心事，甩下一句：“阿嫂，你儿子的鼻子长得太好了。长大后一定发大财，他会养你！”老先生扬长而去。妈妈苦笑着把老先生的话告诉儿子。还有一次，Y那年十八岁，在公社办的机械厂木模车间当学徒。一次趁墟，被一个算命先生截住，非得替他算一卦。他没钱，不点头。“睇相佬”拍着纸扇说：“听我一句话，鼻子包你将来风生水起。”

　　Y在旧金山定居迄今已近40年，过去五六年间，好几位Y和我的共同朋友，在Y缺席的场合，谈到Y的鼻子。其中一位Q，是房地产经纪人。那一次他和我两人喝咖啡，他屈着手指数Y夫妇名下的房产，粗略算算，房屋超过20栋，租金收入每月超过10万美元。继而讨论，Y是怎样发家的？首先，排除Y以任何非法手段敛财的可能。靠什么呢？Q干脆利落：“细看他的鼻子，鼻翼圆满，够阔，鼻梁又长又直，鼻头大，多肉，这就是富贵相。”他进一步论证：人流混杂处，无数张男人的脸闪过，你留下印象的有几张？Y的鼻子，其出众是一目可见的。如今，年近70的Y自己，也部分地相信，一路走来，是好鼻子赐予好运气。

　　以“好丑命生成”的宿命论解释，无疑最为简洁。

　　且换一个角度，从童年起，就因人们频繁地给他贴“好鼻子”标签，使Y形成一个顽强的念头：我一定成功。从而拿它来作为奋斗的信条，一如大人教小孩子骑自行车，过了一段时间，大人在后面说，放心，我把住呢，你摔不了。其实，他早已放开手。

　　“好鼻子”成了最有力的励志，促使Y一往无前。他购置房屋，拿来出租，自己包维修。买下一栋，以租金付抵押贷款。再拿前一栋的“净值”申请贷款，购买下一栋。到最后，已购下六十多个单位。投资策略正确，加上判断房市行情别具慧眼，避开危险时段和地区。我断定，Y凭眼光、毅力和技术，成就一番事业是必然的，和好鼻子无关。

　　如此说来，“好鼻子”说一如儿子出远门时母亲的叮咛：“孩子啊，你准行。妈不会看走眼。”当然，这一张“支票”是否兑现，关乎众多变数。我所认定的只有一种：“好鼻子”的标签或小时候起就被众人鄙弃为“窝囊废”，二者相比，前者所带来的成功率高出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