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员王学泳陈丽华夫妻俩在简陋的家里,跟四岁孩子玩 |
凤霞凤霜这对双胞胎,艺术学校毕业后加入了剧团 |
陈才导演(左)在排戏 |
谢岳团长(右)在后台与团员切磋 |
村里孩子们在遂溪县山后仔村文化楼戏台前看演员们到来 |
他们不是在演戏就是在去演戏的路上 |
演员在后台疲惫地休息 |
谢岳到宾合村谈演戏合同 |
中场还要加跳几段现代舞,而且都是刚才演戏的演员 |
中午没戏了。年纪小点的演员地里买甘蔗 |
文/图 羊城晚报记者 邓勃 汤铭明 大幕拉开,命运变幻莫测。 夜色已深,演了一天一夜的他们酣睡了,大巴在乡下的小道上行驶。偶尔一辆对面驶来的车,照亮了睡眠中的他们。 吴景贤还没卸妆,在玩手机,一闪一闪的屏幕让夸张的脸谱若隐若现。 车在乡道跑,惊吓到一只鸡,它兴奋起来,连带着十几只都在凌晨4点打鸣。 背后文着钟馗的小伙子演员不知吃了什么,过敏,全身痒,现在还没好,老在挠着。穿上戏服演出时更难受,但当时也只能忍受着。 村里戏台都很简陋,没空调,连电风扇都没有。 湛江基本没冬天,他们演戏都要穿着厚厚的戏服,闷热的天气加上舞台上众多的聚光灯,一场戏下来,个个汗流浃背。 好消息是,今年整个春天每天都有戏。这跟疫情期间的三年有明显的差别。 角色每天都在转换,春风得意的状元,英姿飒爽的武官。回到后台,他们的神情都显得极其疲惫和迷茫。 “想不想拍到我哭的样子?”年轻俊俏的陈怡梦刚才还笑眯眯的,面对镜头不够两分钟,眼泪就一滴滴地落了下来…… 高月祝已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丈夫在中山打工,孩子靠自己带,常下乡演出,一般中午煮好饭,管孩子在家一天吃。 凤霞凤霜这对双胞胎,发型都一样,深绿加点黄,不化妆像一个人,化了妆像另一个人。她们2022年从湛江艺术学校毕业后进入了剧团。 吴建美、麦培清这对年轻夫妻,已有八个月大的宝宝。丈夫一看就知道他怕老婆,问起夫妻的名字时,他先说妻子的名字。化妆时也贴在一起,观察几天,这小伙子被老婆管得很开心。 大中午,大家在后台。打牌的打牌,睡觉的睡觉,玩手机的玩手机。也有人在后台练功,唱戏、吊嗓子,有些在聊日常。 年纪小点的在村里游荡,到甘蔗地里买甘蔗。 平时喜欢玩直播的文生刘俊贵也对着手机不停地微笑着,卖力地演唱着。后台格外简陋。没有补光灯,也没有额外的设备,他们拿着手机就开播了。 偶尔有戏迷打下招呼。人气显然都不足。 “包公”的老婆在后台用电饭煲给老公煮各种营养汤,她心疼老公,说他阳过之后,身体都没力,还要天天演戏。 “包公”名叫李德明,剧团的党支部书记。今年55岁,演戏33年。 他们是雷剧“守艺人”,守护着雷剧的“火种”,等待着雷剧的“春天”。 遂溪县山后仔村文化楼戏台前有一棵大树,远一点看大树上一片叶子也没有,但仔细看,一点点嫩芽正在冒头…… 戏台在村子边,造得很大,很醒目。戏台两边有对联: 文能安邦昌盛社稷庆昇平 境诞庆典笙歌燕舞万代乐 戏台两边墙上画着各种鲜艳的画,有“五子登科”“六国封相”……戏台建得很漂亮,但现在爱看戏的人却少了。 下午一点多从剧团出发,快四点才到山后仔村。团里所有队员都参与了搭台。 没几根胡须的团长谢岳一直在夹,坐着也夹,走路也夹,跟别人聊事也夹,心事重重。 雷州市雷剧团,改制后叫雷州市名城雷剧演出有限公司,但大家依旧都称呼他团长。 他1982开始唱戏,从事戏曲生涯四十年。这四十年似乎所有角色他都演过了。特别是2009年当团长之后,一人也兼演多种角色,为节省资金。 过去三年,演出行业的艰难肉眼可见。雷剧,更不例外。也是他的剧组生涯中的一个“至暗时刻”。 演出后,凌晨三点多才折腾回到剧团,一大早,他又下乡谈业务了。 他经历的疲惫与紧张感,其他同事深有同感。团里最老是他了,已56岁,最小的19岁,都是雷州本地人。 现在剧团多,演戏的村不多,自然形成内卷。原来单纯地演一出戏就行了,现在中场还要加跳几段现代舞,而且都是刚才演戏的演员。村里说,“你不加现代舞就不要你们演”。 苦了演员,戏服和头饰本来穿戴就不易,这样来回折腾……团里演员少,在后台演员们都是奔跑的,每个人演几个角色,有时刚演完包公,又要演文生。 演到上半场结束,又要来一节“现代舞”…… 后台每个人都是跑的,“真的兵荒马乱”。但却不影响台上的表现,这是他们逼出来的能力。 好煎熬。“主要是没戏演,每一步都需要等待。”团长说。他需要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不停地出各种变故,不停地重燃希望,又有新的失望来折磨他,很少有那种非常顺利一蹴而就签成的。 为了让剧团活下去,他几乎跑遍了雷州半岛所有的村庄。最奔波的一天,跑了4条村。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到后面就越难找。 雷剧团创办于1953年,1963年改国营,2012年改企,没编制,没经费,自负盈亏。走市场,自生自灭。 好难,工资没办法发,留不住人才,留下的只有16人。 坚守好难。为了正常演戏,在外面请了30多名演员,每年得花一百多万,加上原有的演员。现在要正常发工资更难了。 去年欠员工八十万工资,过年前拿高息贷款才发完工资。但3位“头头”,只拿点生活费。 “这几年一直是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谢团长为自己的中年人生做了总结,“到了这个年纪,总觉得要做点什么事情,虽然我们都是小人物,干不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说真的,他做得已很好。 和中国大多数乡村一样,留在村里的多半为老人和孩子,但每年春节时,人们还是会从外地赶回。在外漂泊,始终有一份对故土的怀念。雷剧也算是留在故乡的根之一。 但近年变了,每次演出,台下观众也很少,雷剧也许被时代抛弃了。 说雷州话的人也只是四五百万,由于地域性限制,地方财政支持不多,剧本更新不快,甚至几年都出不了几本新的,因此使得演出内容过于单一,时代与人不断进步,再加上娱乐形式多种多样,雷剧也就变成了“老三篇”。几本老掉牙的剧目。观众从过去的老少皆宜,到只有老人看,到现在只演给“神”看了。有人一本戏看过15遍。 要出路必须要变,由当地人陈乃明编剧,吴兆生作曲,在广州请了陈才导演,剧团精心编排了大型新编历史雷剧《陈瑸》。 陈才对记者说:“大型历史新编雷剧《陈瑸》在我心里不仅仅是一出剧,更是一幅色彩斑澜有沧桑感的油画,她是历史的见证者,有深刻的艺术价值、历史价值和研究价值,也是人类廉政历史的纪录片。” 正式上演后,也是因为这部剧,整个团去了广州、北京等地演出,再一次验证了自己是厉害的,主要还是得到认可和尊重。演员拍了好多张很开心的照片,来记录那一个永恒的时刻。 特别这几天,剧团所有人脸上都挂着笑容。这部戏,荣获2022意大利罗马电影节“亚洲最佳戏剧奖”、该剧导演陈才荣获“最佳戏剧导演奖”。而且此剧是本届电影节中唯一来自中国的戏剧作品获奖,也是地方戏剧广东雷剧首次走出国门获得国际殊荣。 他们很振奋,都希望这次获奖,能给剧团带来一些改变,能拿到更高的工资。 他们还在田野中辗转。远处看戏台的亮光,仿佛一厢情愿、孤芳自赏。 包公在台上声音格外沧桑,歌声在村里田间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