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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多想,“南方小土豆”真是爱称

来源:羊城晚报     2024年01月13日        版次:A05    栏目:一周漫评    作者:谢杨柳

  

  《史记》中有一则意味深长的小故事:“叔孙通儒服,汉王憎之;乃变其服,服短衣,楚制,汉王喜。”故事中,叔孙通以儒者装束觐见汉王刘邦,而刘邦仅仅是“憎之”,已算给足了这位一代大儒面子。毕竟,在“行为艺术家”刘邦眼中,儒家衣冠的正确定位应该是一件现代艺术品——杜尚的《泉》。

  在这道阅读理解题中,如果仅仅读出学者与草莽的身份差异,那就只能拿到一半的“友谊分”了。太史公的高明之处在于,往往在极简表述中暗藏“彩蛋”。而此题中的“彩蛋”,便是关键词“楚制”。也就是说,引起刘邦本能不爽的,除了知识水平造成的身份差异,还有地域隔阂造成的文化差异。

  这一事件放到今天,想必会霸占各大热搜榜。相比之下,“南方小土豆”称呼争议、袋装奶包装南北差异等话题,全都不值一提。

  作为网络热词,“小土豆”本是与“大东北”相对应的称呼,通过互文对比,同时突出南方人的温雅与北方人的豪爽;至于南方袋装奶包装配有吸管,北方则普遍没有,有识之士也已指出,这其实源于群体性格与饮食习惯的差异。某些人将之上纲上线至“地域歧视”,未免像刘邦一样暴露了自己的知识家底。

  自古及今,无数人从无数方面总结过南北文化差异。

  宋人庄绰说北方人“重厚朴鲁”、南方人“明慧文巧”,隋人陆法言说北方方言“重浊”、南方方言“轻浅”,明人李开先说北方音乐“舒放雄雅”、南方音乐“凄婉优柔”,清人刘熙载说北方书法“雄健”、南方书法“温雅”,至于民间俗语流传的南船北马、南拳北腿、南甜北咸……更是形形色色、不胜枚举。

  按照某些人的“脑回路”,上面这些说法无一没有大问题:北方人“重厚朴鲁”?李清照了解一下!南方人“明慧文巧”?项羽表示不答应!北方音乐“舒放雄雅”?郑卫之风算什么!南方音乐“凄婉优柔”?送你一曲《长路漫漫任我闯》!总之,这些不严谨、不负责的说法,是赤裸裸的刻板印象、地域歧视!

  平心而论,上述对南北文化差异的感性总结,当然谈不上客观全面。但若非得斥之为刻板印象、地域歧视,就未免是“小虾米玩跷跷板——瞎抬杠”了。

  从语言学的角度来说,将复杂现象精准概括到任何“杠精”都无法反驳的程度,既不可能也无必要。自然语言在使用上的局限,恰能激发出表达上的精妙,而这正是我们的汉语之所长。对于一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事物,汉语往往直接绕过逻辑的限制,转而从感性上捕捉其灵魂,对此万万不可抬杠扫兴。

  以此观之,无论是“南方小土豆勇闯大东北”的“反差萌”,还是“北方袋装奶竟然没吸管”的“不公平”,本质上都是我们对南北文化在细节上的差异所发出的惊异。在“一切皆可标准化”的今天,这种差异与惊异弥足珍贵。

  屠格涅夫认为,欧洲的“南方人”快乐、天真而敏感,文学代表即堂吉诃德;“北方人”则忧郁、深刻而多思,文学代表为哈姆雷特。这种“南北差异”,是欧洲文化中最宝贵的财富。与之相比,中国文化中的南北差异更显著也更可贵,我们无法想象只有孔子而没有屈原,也无法想象只有《诗经》而没有《楚辞》。

  这些文化上的差异,不仅创造了思维上的话题与乐趣,还带来了精神上的慰藉与“治愈”。苏轼被贬岭南,却说“九死南荒吾不恨”;鲁迅愁居广州,却学上了粤语、爱上了杨桃。文化的“治愈功能”,是任何药物都无法替代的。但其前提,是我们在文化上要包容差异、理解差异甚至爱上差异。

  正如刘邦,尽管经历了一场小小的“文化休克”,最终仍然接受了叔孙通,接受了万里江山,接受了铁马秋风塞北,接受了杏花春雨江南。

  

  谢杨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