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 子

　　□孙逗

　　我再次被小区里那位骑着三轮车四处捡垃圾的老太太给堵在胡同里。我的破自行车“吱呀”唤着，只能老老实实地跟在老太太三轮车后面。胡同太长，没有分叉，只能等走到哪段略宽点的地方，老太太别到一边去，我才能超过她。

　　老太太问：“你今年多大了？”

　　这个问题她已经问过我无数遍了，几乎见我一次就会问我一遍。出于礼貌和对她的尊重，我每次都会如实回答一遍。老太太又问：“为什么不生个孩子？”

　　我已经要被她这个问题折磨得快要崩溃，可还是如实地大声说：“我生不出啊。”因为她上了年纪，耳朵有些背，我声音小了她听不见，就会以为我没有听见她的问话，既而会更加大声地再问我一遍。而且我还知道她的下一个问题肯定是：“你的问题？还是你老公的问题？”

　　我真的很不愿意和她遇上，每次离胡同好远，我就会不自觉地朝另一边紧张地观望，生怕与她遇上。可事与愿违，偏偏总会遇上。见我憋着劲想使劲蹬自行车超过去，老太太总是一边及时“刹车”，一边说：“你别走那么急嘛，好不容易遇上了，我们说说话吧。”

　　但她每次都是这么几句。而我家没有孩子，这或许是我今生最难以愈合的痛。不是我不努力，我几乎吃遍了所有能吃的草药，都没有开出一朵花结出一个果来，我本来就快被这事实折磨得几近抑郁了。可这老太太不知怎么想的，见我就要用尖刀挑开我的疤，再往里撒点盐巴。

　　我和她并不熟，只是有一次在胡同口遇上时，她的三轮车里装满了废品，在拐弯的时候不小心翻倒了。我便把自行车扔到一旁，奔上前去帮她。我扶起老太太，帮她掸掉身上的尘土，帮她把三轮车扶好，帮她把散落满地的废品整理好，一层层码到三轮车上，再用绳子使劲绑好。最后老太太拉着我的手说我“是个好人”。后来每次再见到我，她便会把我全家问候一遍——由此她便得知我的全家也只有我和我老公两个人，知道了我家没有孩子。于是，再次见到我，她就由问候我全家，改为了询问我为什么没有孩子。

　　老太太说：“你和你老公都去大医院里检查检查，别害怕，现在医院里有的是法子。”我随口敷衍着：“嗯，是。”

　　每次遇见老太太，我都会有两三顿吃不下饭，难受。

　　但时光不管我有没有孩子，依然不紧不慢地前进着。

　　有一天，我又在小区门口处的胡同口见到了老太太。我这才想起来有些日子没见到她了，这次她只是坐在路边，没有蹬她那辆装满废品的三轮车。她远远见到我就喊：“闺女，你下班了？”还招手要我过去。

　　我只好推了车过去。

　　她说：“闺女啊，我摔着腿了，住了些日子医院，这又在家养着。有些日子没有见你了，怪想你的。”

　　我心里一热，眼睛有些湿了。在这座远离家乡的城市，竟还有人惦记着我。我问她家里谁在照顾她，她说两个孩子都孝顺，照顾得她挺好的，这不，女儿刚把她推到这路口来晒太阳，一会就会来接她。

　　老太太跟我说：“闺女啊，听老太太的话，要是实在生不出孩子，就去收养一个吧。收养的和自己生的，只要你不区别对待，就是一个样。你看，我家这一儿一女，就都是收养的，现在不都挺好的。”

　　我惊讶地问：“收养的？”

　　老太太说：“是啊。当年我刚结婚没多久，老公的战友在一次任务中身负重伤，他的妻子在生第二个孩子时已难产去世了，两个孩子一直由他老家的寡母照顾着，那位战友临终时就把他母亲和两个孩子托付给了我老公。我同意了，跟老公一起去把他战友的老母亲和两个孩子接到了这里，后来给老母亲养老送了终，也把两个孩子抚养长大成人了。”

　　我不由心生敬意，问：“你们没有生自己的孩子？”

　　老太太摇头：“没有。去接他们的时候，我们俩就商量好了，不生孩子了，有他们两个，已经够了。”

　　我忽然想起什么，问：“那您现在天天骑着三轮车捡废品，他们……不管您吗？”

　　老太太笑了，说：“是我自己要出来捡废品的。他们起初都很反对，后来我说，你们叔叔不在了，你们又都要上班奔事业、挣钱养家养孩子，我闲着也会闲出病来的，还不如每天骑着三轮车到处转转，就当锻炼身体了，心情也好。他们就依了我。”

　　“叔叔？他们不管你们叫爸爸妈妈？”我再次惊讶了。

　　老太太说：“他们一直都叫叔叔、婶婶，我们也没要求他们改口。姓名也还是他们原来的姓名，没改。不过现在他们有时也会叫我妈。无所谓了，叫我婶叫我妈都一样，在我心里他们都是我的孩子。”

　　我看着老太太，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化开。这时老太太又开口问了：“你去医院检查过没有呀？”我听了，好像也没那么难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