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的知己

　　□谢光明

　　大雪，从灰蒙蒙的天空落下来。街上显得有些冷清，人比平日少了许多。我撑着一把雨伞，沿滨江路的防汛墙缓慢独行。江面白茫茫一片，褐红色麻石女墙上，积了四五厘米厚的雪。行道树上的积雪，不时簌簌地滑落下来，落在人行道上。“噗”地一声，有一团雪，落在我的伞上，雨伞不堪重负，失去平衡。我放下雨伞，抖落伞上的雪，重新支撑起来，肩膀已经飘满了雪花。

　　这时，迎面走来一位中年男子，年龄五十多岁，纷飞的雪花雏蝶般围着他。中年人穿一身黑色中长呢子大衣，整齐干净，行走在泥泞的雪地里，脚下的皮鞋依然油光锃亮。令人不解的是，他手里明明拿了一把蓝格子雨伞，却始终没有打开，任凭雪花纷纷扬扬落在身上。仿佛在他的世界里，落的不是冰冷的雪，而是春天温暖的花瓣。

　　彼此相向而行，擦肩而过的那一刻，我看见这位中年男子围一条精致的围脖，他的脸庞略显消瘦，睫毛上挂着轻盈的雪花。他的头上覆盖一层毛茸茸的轻雪，稀疏的雪下面是黑白参半的头发，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他气定神闲地迈着轻松的步伐，显然并没有急于要去处理的事情，而是独自享受雪中漫步的乐趣。我听见他喉咙里哼着一首歌，若有若无的男低音，很轻，听不出来唱的是什么。因为抿着嘴，热气从他鼻孔里呼出来，歌声跟着他的热气一起，很快就融化在空气中。他脚下皮鞋踩着雪地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脚步声渐行渐远。

　　因为中年男子拿着雨伞而淋雪，我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他一眼。才走几步，已经听不见他哼哼的声音，只看见他形单影只的背影，随着耸动的步伐在前行。他仿佛被包裹在一个巨大的雪茧里，与世隔绝。我忽然觉得，他不孤单，雪花是他的好朋友。让你碰触睫毛和头发的人，肯定是对你最信得过、最喜欢的人。春天那人见人爱的樱花花瓣，也得不到人们这样的信任吧。

　　望着中年人离去的背影，我想起了去年冬刚刚退休的同事老郭。在结束老郭的光荣宴时，大伙走出酒店，有人提议，在一棵桂花树下拍照，留个纪念。拍好了照，人们尚未散开，忽然，有人用力摇了一下桂花树，顿时，树上的积雪哗哗掉落下来，落在头上和身上，冷飕飕地往人的脖颈里钻。正当人群大呼小叫地四散而逃，有人抓拍了这一刹那。镜头里，慌张的人群正龟缩着脖子逃离桂花树，只有老郭，笑嘻嘻地站在树下无动于衷，落下的雪团甚至遮住了他的半边脸，可是他挺直着身体，让雪花落在他花白的头发上。

　　冷暖自知，中年人的朋友往往是自己，如果还有，那可能是雪花。雪花是中年人最可依赖的知己，它巧妙地为中年人遮掩萧萧白发，掩藏耿耿心事，为他带来身处花丛的不老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