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模样

　　□严奇

　　

　　滨海餐厅内，星空台一角，雪菲点了一杯红茶，等待泽铭许久。

　　“两年没见了，是不是该打扮一下？”凉风徐徐，雪菲扣紧白衬衫，她这会顶着一头油乎乎的头发，黑框眼镜下，没有任何妆容修饰，但她继续自言自语：“算了，反正他也看不见真实的我。”

　　雪菲拨动眼镜框一侧的弹片，四面齐人高的激光显示屏迅速在她四周点亮，将她完全隐藏起来。这是五年前开始流行的“外向屏”技术，左面屏显示的是她刚发布的朋友圈，正美美地坐在海边喝着茶；背面屏显示的是今天尚未更新的小红书，正面屏显示的则是前段时间她穿着吊带裙漫步在樱花树下的一段赏花的视频。雪菲习惯性地把自己刚才的消费支付二维码摆在右面屏，等待泽铭来了以后，方便分摊买单。

　　“哟！还是那么美呀！”看见“开屏”中的雪菲，姗姗来迟的泽铭拉出椅子坐下，笑着打趣。

　　泽铭也在用“外向屏”。正面屏中的他脚踏冲浪板，在巨浪中穿行，热烈阳光下，六块腹肌若隐若现。

　　“去三亚玩了多久？腹肌照是修图还是借的？”雪菲了然地眨眨眼，把自己的正面屏幕切换成晚宴模式，一身火红连衣裙风情万种。

　　“出差而已，没去太久。”泽铭也调整了正面屏，切换成商务模式，西装革履，一脸帅气。“我的身材，你还不了解？冲浪的是隔壁工位的永强。给了他3美元，AI换脸罢了。”

　　“哈哈，这么看来，还是看你的朋友圈靠谱一点。那年，我们不就是看朋友圈里的对方顺眼，最后才在一起的。你那时候，可真帅！”雪菲挑出一张保存了好久的照片，投放在屏幕上。

　　“是呀！你那时候也是，在银杏树下跳舞的那段短视频，想一想就觉得迷死人。”

　　“看你朋友圈，最近跑了不少地方？真的假的？”透过正面屏，雪菲外放的声音格外娇媚。

　　“哈哈，你觉得呢？”泽铭咳嗽了两声，穿过全息屏幕，伸出一只胖乎乎的左手，递给雪菲一颗像玻璃珠子一样的东西，“我最近在研发这个。邀请你一起来体验。”

　　雪菲接过玻璃珠子，一脸嫌弃：“怎么像个眼球？好恶心！”

　　“对！就是眼球！”泽铭拔高声调：“这是我们公司最新研发的视觉替代技术。现在大家的眼球都退化得厉害，反正都要借助各种AI眼镜来看世界，不如直接把眼球换成这个，这样就不再有外戴设备的不方便，而且也不用担心忘了打开外向屏将自己暴露于大众面前——因为以后也没人会在意你真实的样子了，大家都可以通过这个视觉替代技术，只看自己想看到的东西，比如你换上这个眼球后，大脑同步AI处理后的视觉信号，我在你面前就永远都是最俊俏的18岁模样。”

　　“不要！我看别人是帅哥，但别人看我会像怪物。”雪菲断然拒绝，正面屏立即切换出一个优雅的生气模样。

　　泽铭呵呵一笑，他的正面屏已换成了视觉替代技术的营销广告视频。

　　“听我说完……这项技术将是划时代的。你想想，到时你换了眼睛，我也会换眼睛，别人都会换眼睛。大家通过中央系统签订统一的协议，个人颜值保护条款就会立即生效。也就是说，你也可以设置自己在别人眼中的颜值标准，就算有人不开启主动模式，他们看到的你就是系统统一配置的你自己指定的形象，而且你只要动一动念头，就能随时改变你设定的这个形象，变高，变瘦，变美……最重要的是，别人看到的可不是像现在这样干巴巴的平面图，而是立体的真实视觉感受。”泽铭越说越兴奋，他的正面屏不停地闪烁着，“这可比现在这几个外向屏强多了！我们公司准备大范围推广，现在还提供免费手术。”

　　“那能改变声音吗？”雪菲还是来了兴趣。

　　“当然！你再也不用担心自己的原音被人听到了。”躲在外向屏内，泽铭耸了耸肩。

　　“那太好了！我们婚礼的时候用原音致辞，真是一段不太美好的回忆……”

　　二人突然陷入了沉默。当年他们都觉得外貌早已不重要，所以决定举行完婚礼后再与对方坦诚面对，但终究因彼此都无法接受现实，虽然勉强在一起生活了一年，最终还是决定分手。

　　雪菲突然再次更新的正面屏，是一个天真可爱的少女模样，一脸倾慕地说：“那是不是换掉眼睛后，我在你眼中就可以完完全全变成当年我们相恋时的样子？”说完，雪菲拨动眼镜框上的开关，关掉了四面外向屏，露出了此时此刻她的真实模样。

　　她明显听到泽铭轻轻叹了一口气，但对方并没有关闭外向屏，而是接着说：“技术发展很快，我们需要的、可以看到的资讯也会越来越多，简单一块外向屏已不能满足我们的使用，用换掉眼球来‘覆盖’世界会变成最终的发展趋势。其实，人类不是一直都挺主观的，只要是我们看到的和听到的，其实就是真实感受……我觉得，这样可以让我们都进入更美好的家庭生活。”

　　“嗯，我同意！”雪菲重新开屏，瞬间切换成喝红茶的贵妇模样。

　　“还是你最支持我……”两人又恢复了谈笑风生的模样，上菜，倒酒，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了许久，各自告别离开。

　　雪菲回到家中，关闭外向屏，进入浴室洗漱。她对着镜子摸了摸已有皱纹的脸，喃喃地道：“已经好久没有保养皮肤了，最近熬夜看剧越来越多，确实有必要换个眼球了——这样是不是闭着眼就能看剧了？”她不免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得意，打算趁现在手术免费，先去换一只眼，“反正外向屏也还能用。先保留一只眼，我还想再看看真实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