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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培浩 法籍阿富汗作家、导演阿提克·拉希米在中国名气并不算大。出生于1962年的阿提克·拉希米1980年自阿富汗辗转巴基斯坦到了法国,后在法国索邦大学获得传媒博士学位,并成长为一位极具创造力的艺术家。2008年,颇具盛名的法国龚古尔文学奖颁给了阿提克·拉希米的中篇小说《坚韧之石》,该作品由作者本人亲自执导搬上银幕,并于2013年上映,名为《忍石》。事实上,2004年,阿提克·拉希米的电影《土地与尘埃》就已亮相戛纳电影节,电影改编自作者同名小说。2024年,经过翻译家宋义铭的译笔,《坚韧之石》《土地与尘埃》由花城出版社出版,与简体中文世界的读者见面。提到阿富汗题材作品,很多人第一时间会想起胡赛尼的《追风筝的人》。事实上,阿提克·拉希米的《坚韧之石》《土地与尘埃》同样饱含富有启示、令人肃然起敬的艺术经验。 《坚韧之石》的设置既富有戏剧性,又相对单纯。一个自始至终没有出现名字的女人,负责照顾在战斗中昏迷过去的丈夫。在这个特殊的情境中,她被规定着祷告,但这个紧箍咒已经框不住她,她开始向沉默的丈夫说话……某种意义上,这是一部独语性的作品,女人的“说”超过了戏剧行动。但是,不妨说,女人的过往、经历、命运和行动,全都潜藏在她的“说”中。她的“说”,不是寻求共鸣的“倾诉”,也不是发泄愤怒的“控诉”。这种“说”是她生命的梳理、觉醒、抗争和救赎。 《坚韧之石》无疑包含着富有启发性的女性视角,作品被称为“又一曲阿富汗女性的悲歌”。这样说虽没错,却忽略了这部作品女性视角的特殊之处。很多作品的女性视角是扁平的苦难视角,简称“卖惨”。这种没多大出息的叙事套路大行其道,因为很多作者和读者一样不知道,面对苦难时除了惨还能写什么,尤其是面对生活在父权、夫权、神权和战争四座大山压迫下的阿富汗女性。可是,《坚韧之石》最使人震撼的不是女性生活的悲惨——这是不难想象的——而是女性主体抗争的能动性。这个始终没有名字的女人,没有名字就是她命运的某种写照和隐喻,通过她的“说”,我们却看到她鲜明的主体性。她的“说”不是祥林嫂式的怨艾和自怜。鲁迅在父权、夫权、神权三座大山之下,无法想象更具自主性的女性。这是“现实”。可是,阿提克·拉希米却在悲惨的“现实”和控诉的“现实”之外,还有能力想象一种交织着爱和恨、充满复杂质地的“现实”。这就不仅令人佩服,也需寻味其启发了。 一个作家的本事不在于将人所共知的事情写得细腻动人,而在于从坚固中看见缝隙,于不可能中发现新的可能。小说中的她特别在于:她能“说”,能发声,在这声音中我们看到女性在父权、夫权、神权和战争多重阴影下的处境,虽惨烈,但不难想象。真正有意思的是一些更复杂的设置:譬如“反讽”。小说没有轻易将任何一个男人简单妖魔化,她对丈夫的感情不是简单的爱或恨。离开丈夫她就感到焦虑和慌张,但却不是别人想象的那种爱。这是因为,她是一个被压迫者,却又跟他一道被裹挟进一个更大的权力结构。 《坚韧之石》了不起之处就在于写出苦难中的抗争、一团漆黑中的点点星光,写出在麻木和愤怒之外的阿富汗女性的心灵复杂性。想一想,小说何以叫作“坚韧之石”?作品由此展示出一种极具启发性的能动女性主义的立场。《土地与尘埃》则是通过一个人的心碎来写战争的毁灭性,这种力量更具内在的杀伤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