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做鞋”

　　□刘利元

　　国庆回家，发现侄子穿着一双圆口布面的家做鞋，问从哪儿来的？侄子说，结婚时岳母给做的，说话时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虽然是90后小年轻，可是看不到对家做鞋的半点儿抵触，这让我感觉有点惭愧。

　　其实，我从孩童起，就穿家做鞋了。那时还没有通电，母亲白天在地里劳动，晚上收工就在煤油灯下做针线活儿。先是卷起裤脚，在小腿上搓绳。然后拿起剪刀用报纸剪鞋样子，再对着鞋样子剪鞋帮子和鞋底儿。鞋帮子是用好几层布打了糨糊粘出来的，鞋底子是用许多破布旧布一层一层纳出来的。奇怪了，那个年月家里人没几件衣服的，但是到了做鞋的时候，总会冒出许多破烂衣裳和破旧床单被单，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母亲先用缝纫机转圈缝一遍，再用针锥子一针一针地往瓷实纳。布底鞋很合脚，但是怕下雨，也怕锋利的犁铧和玻璃碴子。再往后，村里的农用拖拉机渐渐多了，拖拉机车胎需要经常更换，更换下来的车胎非常适合做鞋底子，而且更加经久耐用，往往鞋帮子穿烂了，鞋底子还是好好的。母亲提起鞋面开洞的一只只旧鞋，挨个查看鞋底，还能用的就把鞋帮子拆下来，清洗干净继续做鞋。

　　上小学时，同学们都穿家做鞋，没有什么不好意思。初中在城里读的，发现穿家做鞋的只有我一个。原来丝毫没感觉到异样的家做鞋，那时看来太土气了。机器制作的鞋，鞋面是纯黑的，不像家做鞋，蓝灰蓝灰的。机器制作的鞋，方口的，左右两边开口带松紧，不像家做鞋，圆口的，带着毛茬子，连个锁边儿也没有。更重要的是，机器制作的鞋，底子上有工整的花纹，无论走在哪里，都能留下鲜明的印记。特别是踩在雪上冰上，那“嘎吱嘎吱”的声音，真叫一个爽！家做鞋呢，底子早磨平了，走在哪儿都没印子，有时还滑倒摔跤呢！

　　想穿“买鞋”的念头，不知动了多少次。村里把机器制作的鞋称为“买鞋”，因为需要花钱买。鞋厂就在学校门口，放学后经常和一帮同学到鞋厂门市部玩，看人家买新鞋，再眼巴巴地回去。中考后到教育局查成绩，有人看我穿着一双家做鞋，问谁给你做的，我说是我妈。那个人说，做得好漂亮！现在想来，人家真的是在夸赞，可我当时却以为在戳我的伤疤。查成绩回来，正好母亲在公社买东西，我骑自行车带母亲回家，一路上埋怨母亲不给我穿“买鞋”，让街上的人笑话我。九月份开学，我要去呼和浩特上学，这是我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母亲为我准备上学的东西，有两身外套，有秋衣秋裤，有毛衣毛裤，还有两双机器制作的布鞋。母亲说，你要去大城市了，不能再穿家做鞋了。

　　之后的这么多年，我几乎把家做鞋完全忘掉了。到了呼和浩特发现，原来机制布鞋也落后了，绝大多数同学穿运动鞋或皮鞋。运动鞋价格和布鞋差不离，皮鞋要贵很多，一双得花费将近两个月的伙食费。记得和师兄一起到火车站买了双三接头皮鞋，回来舍不得穿，放在鞋盒子里。同宿舍的同学经常用皮鞋威胁我，如果不和他做什么事儿，就说要用刀子把我的皮鞋划成花脸。

　　前几年，不小心因为喝啤酒吃海鲜惹出痛风的毛病，急性发作时脚趾红肿，疼痛难忍，皮鞋根本穿不进去，运动鞋和布鞋把脚后跟踩倒了，还能勉强凑合。康复后，几乎天天穿运动鞋和布鞋。有一天中午到镇子上买东西，发现超市里有卖家做鞋，一双16元，买了一双。试了一下，非常合脚，准备带回去穿。

　　鞋合适不合适，只有脚知道。路走得正不正，不在乎穿什么鞋子，而在于脚怎么迈。走路是否踏实，也不在于别人的品评，而在于自己内心的感受。可叹我自少年以来，耗时三十多年，才明白了母亲的一片辛劳和苦心，才懂得这么浅显的做人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