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八与粥

　　□钟悦鸣

　　随着年龄增长，奶奶的嘴巴越来越刁了。

　　刚开始，她抛出的理由是牙口不好，所以牛肉不能太老，青菜梗不能太硬，但黄瓜还得脆，鸡蛋却不能溏心。后来她又拐着弯提要求，煎带鱼一定要用小带鱼，不能用大带鱼，清蒸虾太腥了必须红烧，小馄饨的皮得薄，大馄饨的肉得足……事实上，大多数时候，她连个像样的理由也没有，就会拒绝进食，让我们好难哄。比如那天她说不能吃红糖馒头，因为会上火流鼻血——天知道那天她是因为什么流了鼻血，偏要怪到红糖馒头上。

　　她甚至还拒绝喝粥。说句讲道理的话，对于牙口不好的老年人来说，喝粥比吃饭合适多了。但在我印象中，从前她牙齿倍儿棒时就拒绝喝粥，哪怕某顿饭的饭桌上我们全家都以粥为主食，仍得给她单独备一份别的。

　　她的理由是，年轻时经历过物资匮乏的年代，吃稀饭吃怕了。据说那时候的稀饭常常是清汤寡水，一碗下去根本填不饱肚子，但家里人多，只能如此勉强维持，这种经历让她对稀饭产生了深深的抵触感，即使现在生活条件改善了，她也不愿意再碰“那种食物”。

　　然而，“那种食物”也有例外，就是腊八节的腊八粥。

　　每年腊月初八前几天，奶奶甚至会主动提醒我们要备好腊八粥。接下来几日，她还会时不时提几点建议：“今年熬腊八粥再多放点红豆吧，记得莲子也多加点”又或是“红枣要选大颗的、甜的，这样才好吃”。腊八粥的材料无非就那么几种，大米、小米、玉米、薏米、红枣、莲子、花生、桂圆，或搭配少许核桃、松仁以及各种豆类，增增减减，调配组合，但我看着成品其实也差不太多。

　　腊八那天，第一个坐在餐桌上等待腊八粥出锅的一定是奶奶。可第一个对腊八粥摇头的，也一定是奶奶。她说：“不对，我们以前吃的腊八粥里有一种特别的香味，这个没有。”运气好的时候，“没有”会变成“太淡了”。再细问那个特别的香味是什么，奶奶却说不出来了，可能是某种坚果，也可能是什么豆子。

　　“反正……”奶奶答不出来的时候就会啧啧嘴，眼里还闪着光，仿佛能透过时间的长河，看到当年那碗热腾腾的腊八粥，“那时候的腊八粥就是不一样，味道特别香、特别甜。”明明奶奶平日里并不爱吃甜食，甚至都不爱喝粥。

　　有一天，我总算想明白了，真正让奶奶念念不忘的，并非具体某一种食材或特定的做法。或者说，哪怕我们真的复原从前的味道，也不是奶奶真正怀念的东西。因为腊八粥其实只是一个载体，真正让奶奶念念不忘的，是那些与亲人共度的温馨时光，是那份在艰难岁月中依然坚守的亲情和希望。这份情感超越了味觉本身，连接了过去与现在，成为了我们家代代相传的习惯和心灵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