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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藏“面壁精神”

来源:羊城晚报     2024年12月26日        版次:A12    栏目:    作者:厚圃

  □厚圃

  

  近日在深圳茶博会的摊位上,偶遇一尊达摩坐像,高不过十来厘米,身着披头连身大红袍,帽沿衣襟用泥金勾画,腹部露出一截青绿内衣,肌肤黝黑,袒胸露怀,盘一腿,一手搁于膝上,眉眼深邃,面容端肃,正是处于《五灯会元》中所录的“终日默然,人莫测之”的状态。这尊达摩虽不算精细,但器型饱满,衣袍线条简约流畅,应该是经历了一大段光阴,釉光渐渐内蕴,色彩庄严古艳,上手摩挲,釉质肥厚触感细滑,竟舍不得放下。经过一番讨价还价之后成交,陋室因而多了一尊达摩像。

  “厚堂”计有达摩像七座:木雕二,陶瓷二,铜雕一,奇石二。大的是枣木根雕,近百斤,多年前从北京潘家园购得运回。小的则是一枚戈壁形象石,高不过五六厘米,像极了虬髯满面的达摩,乘风渡江衣袂飘飘。

  我是喜欢收藏的,早年受家严影响痴迷奇石,后来兴趣逐渐广泛,东西便芜杂了,根雕石刻,臂搁砚台,印章烟斗,笔筒铜像……新的旧的皆有,真的伪的混杂,应该说真正好的并不多。常有人问我,这个东西值多少钱。爱它的人,最在意的并非它的价格,而是它所内含的价值,比如由此生出的情绪价值,还有文化价值、历史价值、美学价值,等等。

  也可以说,收藏能为你提供另一种扩展认知边界、探究艺术本质的途径和角度。当遇到“心头好”时,我们的内心不免会有一丝悸动,那是因为人与物之间原来就存在着一种精神层面上的默契。得之,则欣喜满足;失之,则怅然遗憾。可以想象,收藏者与爱物朝夕相对,如同往返于过去和现在,气息交融相互浸润。我常暗自庆幸拥有这样的兴趣,方可抵抗俗世的平庸与无聊,不至于被生活的泡沫和碎屑所淹没。

  我对于达摩祖师有着近乎崇拜的情感,关于他的来历和传说在中国几乎家喻户晓,有文化没文化的都能说上几句。达摩是在南北朝时期从南天竺来到中土的,先受到梁武帝萧衍的礼遇。梁武帝信奉小乘佛教,主张自我修行,与达摩的禅宗大乘派普度众生的观点相左,于是便有了“一苇渡江”“达摩面壁”“立雪断臂”这些耳熟能详的故事。

  经过长时间的静修禅悟,通过“壁观”法门,达摩摸索出一套能让中原人接受的佛法,即东土禅宗。禅宗以“直指人心,见性成佛”为宗旨,主张以心传心,不拘泥于形式和教条,不执着于文字。禅宗六祖慧能就不识字,但并不妨碍他承继禅宗法脉,创立南宗禅。谁也想象不到,禅宗在中国的发展,文化影响极其深远,像王阳明的心学思想,就深深打上了禅宗的烙印,以至于有人将它称为“阳明禅”。

  禅学后来传至日本,广泛地影响着武士道、茶道、园林、文学、绘画等诸多领域,说禅是日本文化的灵魂也不为过。二战后,面对日益显现的西方理性主义流弊,西方人开始在文化的反思中寻求救赎,他们将目光对准了以东方文明为代表的异质文化,禅宗美学思想成为他们的济世良药,在欧美遍地开花。

  我对达摩的景仰更多来自于他专注与执着的“面壁精神”。十多年前,我游少林寺时曾拜谒初祖庵,也是基于同样的想法。初祖庵建于北宋年间,传说达摩就在此处修行开悟。记得史学家韩儒林有副对联:“板凳要坐十年冷;文章不写半句空”,意思是做学问要甘于寂寞,不要害怕吃亏,“十年”是泛指相当长的时间,很可能就是终生。我喜欢这副对联,甚至将它当作座右铭,因为它跟达摩的“面壁精神”具有异曲同工之妙。

  我的高中时候的师弟胡锐颖,可以说就是“面壁精神”的践行者,为了实现青年时代的史学梦,年过四十仍毅然放弃日益壮大的生意,负笈中大,用八年的时光完成硕士、博士的学业,成为当下稀有的“逆行者”“孤勇者”,我曾拟了首打油诗,致敬他的这段经历:

  弃商向学成今日,八载风雨修一舟。

  我欲渡己亦渡人,擎爝扬鞭续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