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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壶杨桃茶

来源:羊城晚报     2025年01月21日        版次:A07    栏目:    作者:肖复兴

  

  □肖复兴

  

  第一次见到杨桃,在童年。那时候,我家住北京一座叫“粤东会馆”的大院里。院里住的大多是广东人。那年冬天,一位我叫她“欧阳太”的奶奶,从广东探亲回到北京,送给我家两个杨桃,说是她老家自家树上结的,让我们尝尝鲜。我们家里人见都没见过这玩意儿,问怎么吃?她说怎么吃都行,挺好吃的!

  我妈把这两个杨桃切成片。说实话,一点儿也不好吃,不甜,只是有点儿涩。小时候,什么也不懂,觉得水果都应该是甜的才对。不过,它的样子好看。从来没见过这样形状的水果,带棱带角,颜色绿中带黄,特别鲜灵。切成片,像五角星,更好看。对着阳光看,纹路细细,清晰而水灵灵,好像在动,阳光跟着也在水纹里动。

  长大以后看书知道,鲁迅爱吃杨桃,还特别写信告诉许广平。便又去吃杨桃,觉得味道并不像童年时那样寡淡了,似乎因有鲁迅的加持而变得滋味别具。其实,杨桃的味道并没有改变,改变的是自己。长大,是受外界的影响,不知不觉;就像树叶渐渐地变绿,变黄,被风吹落。

  后来,看书又知道杨桃具有药用,早在《本草纲目》里就记载过。便开始把杨桃切成片泡茶,不仅觉得味道清新可心,颜色也爽目可人。只是李时珍管杨桃叫作“三棱子”,这名字不好听。北京话中有“二愣子”“三棱子”之说,都是说这人的性格有些“各色”,不那么好听。

  一个普通的水果,在时光的作用下,更在心理的变动中,逐渐转换了角色一般,从毫不起眼的路人甲,即使不站C位,起码也可以做主角B了。

  20世纪80年代初,第一次到广州,见识了很多以前没见过的热带水果,杨桃并不在其中,但是,杨桃树是第一次见到,便格外注意。夏天去,看它开花,和切成片的杨桃一样,小小的花瓣也呈五角形,淡紫或玫瑰红的小花镶嵌着一圈白边,一团团簇拥在一起,觉得特别好看。冬天去,结出的果子也是这样挤在一起,当啷地垂下来,觉得就像我们小时候冬天玩的一种叫作“挤狗屎”的游戏,为了取暖,大家靠墙角,挤成一团。

  还是杨桃一颗颗捧在手心里好看,特别是那种绿中带一点点黄,或黄中泛一点点绿,像画一样好看。可当我真的看到了国画里的杨桃,那么呆板,颜色也不那么鲜灵透明;也许是我见到画杨桃的画少,没见过画得好的。都说艺术应该比现实美,但在杨桃的世界里,起码绘画还没有超越杨桃自身的美。

  有朋友对我的这种看法不以为然,说我是对杨桃的人为拔高,是我从童年的认知走向了另一个美化杨桃的极端。这样的批评,是有道理的,人总是在自以为是的认知中,忽左忽右,否定之肯定,肯定之否定,否定之否定……颠三倒四,唯我独尊,以为看透了事物的本质,其实不过是唯心而已。

  有什么办法呢?如今,我确实就是这样认为的,杨桃成为了我热带水果的三大爱之一(另外两爱是荔枝、莲雾)。如果到南方,见到杨桃,我肯定要买几个尝尝。印象最深的是那年在云南,从瑞丽到腾冲,车子在高黎贡山顶休息,见一老乡卖杨桃,那杨桃个儿非常大,十元钱七个,买了好多,每人一个,美美地吃,是我吃过的最大最鲜最甜汁水最饱满的杨桃了。

  在北京,杨桃上市的时候,我也会买几个。但北京买的杨桃,总不如南方的——尽管如今物流很快,但再快也需要时间,应该不是树熟的吧。放久的,发蔫;太青的,发涩。而我宁可买太青的,也不买太熟的。我会把它切成薄薄的一片片,放在开水里泡茶。如果有新鲜的金桔,把金桔也切成薄片,一起泡。绿色的杨桃,黄色的金桔,在热水中翻滚,金桔如小金鱼,五角星状的杨桃,像海星。如此颜色交错,比再好的普洱或乌龙,都要好看;而且,都要好喝。一种清新的味道,是茶或水果里,难以品尝到的。

  数九隆冬,白雪红炉,三五亲朋围坐,一壶杨桃茶,最是滋味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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