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岳父岳母

　　□张弘

　　2024年11月11日，1934年出生的岳母刘静芳在湖北云梦县城去世，享年90岁；2024年12月29日，1932年出生的岳父陶竟成去世，享年92岁。

　　岳母小时候，父亲被日本侵略军杀害，她早早到岳父家做了童养媳。岳父在三兄弟中排行老二，他的哥哥在家务农，而父亲是个教书先生，长年在外面教私塾。岳父从小就跟着父亲在外面读书，1949年以后做了公办教师。

　　岳母和岳父结婚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岳父在外面教书，而岳母就在家劳作，照料老人和孩子。或许是因为自己在家务农而岳父跟着父亲在外教书，岳父的大哥对此心有不满，对岳母多有欺辱。

　　因为岳父的父亲不幸患了食道癌症，没法支撑这个大家庭，加上当时出台了政策，大姐和大舅哥的城镇户口被迁回农村，岳父担心大姐、大舅哥、二舅哥饿死，于是放弃公办教师的职务，回家务农。即使岳父放弃公办教师的工作，回家务农，大哥也利用自己小队会计的职务，刻意刁难岳父一家。

　　作为读书人，岳父即便回家务农也不失本色。在受到大哥的压迫时，在家里长吁短叹，也不愿撕下脸皮反击。很多生活难题落到了岳母的头上，为了孩子们的生存，她借遍了亲戚和相好的乡亲。

　　1957年出生的二舅哥本来已经可以走路，因为饥饿导致营养不足又不能行走了。我的妻子1972年出生，同样是营养不足，到三岁还不会走路。

　　岳父、岳母养育了七个孩子。因为子女多，他们为孩子付出了所有的时间和精力。改革开放之后，岳父经常白天劳动，晚上出门打鱼。次日早上，由岳母拿渔获到曾店集市售卖。

　　在农村，岳父岳母一家算是家境很差的。在生活贫苦的条件下，让逐渐长大的孩子努力读书，而不是种地和赚钱，这让一些亲戚和乡亲觉得不可思议。有人对岳父岳母说，只听说有人挑着箩筐借米，没听说有人挑着箩筐借字，意为读书不及赚钱和种地有用。对此，岳父一笑置之。在岳父岳母生养的七个子女中，除了大姐小学没毕业，岳父尽可能让其他六个孩子读书。大舅哥读完中专后成为教师，后来去了公安系统。二舅哥、二姐和我的妻子都上完了高中。三舅哥上完高中就参军去了部队，后来在部队考上军校，成为一名军官。四舅哥考上大学，后来还读了硕士。

　　尽管岳父脱下了“孔乙己的长衫”，从拿工资的公办教师变成了最下层的农民，且生活贫困，但他骨子里仍然以读书人自居。每当村里人拿着一包烟，带着信纸和笔，请岳父读信和回信时，他的脸上就洋溢着自豪感和满足感。直到晚年，他对于《论语》等儒家典籍仍倒背如流，和四舅哥谈起陶渊明、李白、杜甫、欧阳修、晏殊等人的事迹和诗歌，仍然眉飞色舞。

　　二姐因为此前性格倔强，多次被岳父打骂。晚年她照顾岳父谈及此事时，仍心有怨怼。但一想到同龄的女孩大半都是早早辍学嫁人，而自己上完了高中，又对父亲心生感激。妻子在七个兄姐中最小，1991年、1992年两次参加高考，但每次都差了几分，和大学失之交臂。也正因于此，才有了我和她的姻缘。

　　2024年春节之后，岳母身体明显变差。后来又摔了几次，10月之后，就再也站不起来，只能和几次中风的岳父一样躺在床上。二姐告诉妻子，岳母预感自己大限将至，在去世之前和岳父告别。她的病床和岳父的床相隔一米，两人各伸出一只手紧紧相握，脸上都挂满了泪珠。

　　按照农村人的说法，岳母、岳父以超过90岁的高寿先后去世，算是白喜事。只是没想到，相距仅48天两人先后去世。也许是那些刻骨铭心的岁月，让他们对彼此无法割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