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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的荔枝》剧照 |
“我没送过什么好东西,但路走得不算丢人。” 李善德在抵达长安前夜的这句独白,不带鼓舞、不显悲怆,甚至缺乏戏剧性的高潮节奏,却精准地锚定了《长安的荔枝》的精神基调:这不是关于成功,也不是关于牺牲,而是一场关乎“如何体面地输”的旅程。 在国产电影沉迷于“逆袭式人物弧光”的当下,大鹏的《长安的荔枝》选择了一条反向路径。它讲述的是一名负责为贵妃运送荔枝的底层人员,在执行这场任务中不断受阻、被利用、被放弃,最终未能升官扬名,甚至未能“光荣完成任务”。然而,正是这种对“胜利”的主动拒斥,重塑了我们观看失败的方式:失败不是悲情的注脚,而是行动者温和的对抗;不是命运的终局,而是风骨的保全。 结构:不是逆袭,而是撑住 李善德从出场便带着“非主角”的标签,所有英雄叙事的要素在他身上均不成立:他缺乏决断力,没有资源优势,甚至性格中带着“慢、软、疑”的特质。 然而,正是这种“无胜算”的设定,赋予了他强烈的现实温度。在漫长的运送途中,他一次次试图完成任务,却一次次发现任务本身的虚妄:时间不可能达成、路线遭盘剥、驿站被截断、同伴在权力斗争中消失。 李善德的应对方式并非传统戏剧中的“反击”,而是在挫败与疲惫中继续前行。他的坚持与“逆袭”无关,导演刻意避免让他走上英雄之路,而是让他在屡战屡败中展现人性的深度。他的“不认同”并非直接对抗体制,而是通过走下去,维持自我与现实的平衡。 尊严:不是被原谅,而是不自污 影片最巧妙的一笔,在于未赋予李善德“自我牺牲”的崇高光环。他对任务本身是迟疑的,对驿卒的背叛是心痛的,对长安的期待是含混的。他选择走下去,不是因为相信任务的意义,而是不愿成为比任务更荒诞的人。 叙事节奏刻意制造着“任务的虚假”与“行动的真实”之间的落差。当李善德意识到荔枝运送不过是贵妃的个人嗜好,甚至可能被弃置时,他回头望见死去的驿卒、破损的驿站、背弃的伙伴。他选择走完这条无意义的路,不是因为相信它有意义,而是不愿否定那些已逝的现实。这种对自我与他人尊严的坚持,使得影片充满了深刻的哲学意味:失败并不意味着不屑一顾,也不意味着对自我的放弃。相反,失败是对自己内心的最深刻挑战,是与荒诞世界的最后抗争。 叙事:不是对称与荣耀,而是斜视与遮挡 在视听语言上,大鹏摒弃了传统历史电影的宏大构图、对称调度与光影仪式,代之以“冷静–扭曲–阻挡”的镜头美学,与“失败者的旅程”主题高度契合。 在多次行进场景中,导演采用中远景与侧拍跟踪,让人物总处于被遮挡状态:被旗帜遮蔽、被尘土掩盖、被行人切断。这种画面中的“被排除感”,强化了李善德作为“系统中不可见一员”的存在状态。 在冲突场面中,导演避免使用强烈的正反打,而是让声音在画外出现,角色仅以回眸或微表情回应。这种“非对抗性对抗”体现了主角面对系统压迫时的克制与沉默。 特别是在结尾处,镜头没有跟随李善德进入宫廷,而是停在门口。他将荔枝交付他人,转身离去。镜头保持静止的远观视角,直到他走出画面。这不是致敬,也不是诗意,而是一个清晰的宣告:这个人未被历史记住,但他自己知道,走过的路值得尊重。 结语:不是要成功,而是要不羞耻地走完 《长安的荔枝》不是关于唐朝的电影,甚至不完全是讲故事的电影,而是一部探讨“如何面对失败”的哲学小品。它通过送荔枝的荒诞路程,构建了一个关于失败、沉默与尊严的深刻隐喻。在当下影像创作中,成功总被简化为转折、破局、逆袭,失败则被包装成牺牲、悲情、崩塌。《长安的荔枝》抛弃这些套路,只讲述最质朴的失败哲学:一个人,走了一段路,明知不会被感谢,也知结果早已注定,却依然选择把事情做完。 这不浪漫,但很真实。或许这就是电影赋予我们的尊严:它不承诺世界会变好,但相信我们能在不变的世界里,选择不堕落地走完一段不公平的旅程。 (张艺 广东财经大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