屹立心崖的靖海古城 2024年11月23日 陈铃铃

  

  □陈铃铃

  

  多年前,我与靖海古城不期而遇。那是一年春潮伊始,新年爆竹的余浪还在杭美的田间乡舍荡漾,我和几位平时难得相聚的亲戚朋友兴致忽起,探讨着徒步丈量乡村的广袤大地。商量的树枝在地面上转了几个圈,最后落在了一个神秘未知的方向。那是久闻其名未见其面的靖海古城,那明清时的海防重地,有海,有古炮台,还有古城墙。

  于是,一行人向东南方向浩浩荡荡进发,翻越几座杂草丛生的丘岭,到达杭美村界碑,再越过悄悄换上新装的田野,穿过静静散落着红色爆竹花海的老村落,不多时,随着摇曳的波光愈发璀璨耀眼,腥咸的海风扑面而来,一切突然豁然开朗——远处目之所及,海天一色,碧波万顷,一派苍茫空阔;近处,浪潮前仆后继地拍打着奇崛的礁石,千回百转,轰鸣阵阵,仿佛在倾述着过往的血泪沧桑。而靖海古炮台屹立在前方的崖岸上,静默地注视着这一切,早已淡漠不语。

  我怀着敬畏的心情,在炮台前长久地徘徊着。难以想象,百年前风平浪静的海面如何因寇患掀起巨浪,荒草萋萋的崖岸如何被日寇的侵袭争相践踏,树影婆娑的城墙一隅如何被无尽的硝烟所掩盖。如今只遗留,在几百年时光洪流侵袭中,那倔强挺立、屹立不倒的古炮台,令人想见当年的卫所士兵以怎样坚毅的目光、挺拔的身姿无怨无悔地守卫着这片蔚蓝的国土。凛冽的海风携着腥咸的气息,时而拂过脸颊,时而呼啸着掠过炮台的每一个角落,追逐着簌簌战栗的落叶,可我却丝毫感觉不到冷意和倦意,只因那摇曳在天际的旖旎海光,那静默的久远岁月,那远逝的硝烟,早已如朦胧的云烟萦绕在脑海中,又幻化成塞壬的浅吟低唱,长久地盘旋在澎湃的心海潮音里。

  离开炮台后,我们在当地人的指引下前往心心念念的古城墙。抵达时,夕阳早已搁浅在纤细的树梢上,摇摇欲坠,天边泛起了寒星。彼时彼刻,乡间道路没有亮如白昼的灯光,老老少少都蜷缩在暖和的潮汕民居里,郊外一时静寂无人。厚厚的古石头墙伫立在绛紫色的夜幕里,城墙上方保留着完整的垛口,细细一看,垛口中央还有黑色的孔洞,像硕大无朋的一只只独眼凝视着暗夜的虚空。大家看得痴了,匆忙的脚步像泊入港口的船,终于停歇了下来。我寻觅了一处石墩坐下,静静地凝望着。恍然间,攻城的号角声倏然而来又杳杳远去,如淡凉的水烟漫过心头,留下湿润的湮痕。真愿自己化作一缕烽烟,浓墨重彩划过历史的天空,提醒所城里的无辜百姓敌人来袭的险恶。抑或是化作城脚下的一块磐石,忍辱负重地驮起历史的重任,坚毅地守卫着所城的最后一道防线。如果不能,就去做城墙缝隙间的一棵苇草,春风吹又生,用纤细的枝茎无声地抵抗时间的洪流,岁岁复年年……

  城墙边角,还有一幢奇异的古建筑如同捏紧的拳头般从城墙延伸而出,又如同一个倒扣的瓮缸兀自突出,那是瓮城。瓮的正中央豁开了一道口,那是城门。三人才可以合抱的古榕树偎依在古城门,婆娑的树影摇曳在城门前的石板路上,似乎在书写着欲语还休的无尽情思。我的思绪也随之悠悠地飘荡起来,谁又知,曾有哪个心事暗藏的潮汕姿娘徘徊在城墙下,将远方的心上人深深地思念;又有哪个驻防战士,伫立在城墙外,一生守卫着城里百姓的安危而无怨无悔……那一天,澎湃的深情厚谊就这样穿越时空,化作夜幕中如水的月光,猝不及防流入我的心脉。

  将近十年后,因为一次难得的采风机会,我再次来到靖海古城。坐在飞驰前往靖海古城的车上时,司机不断感叹这几年的变化可谓翻天覆地。经过月山村,进入资深的地界后,我把车窗打开,如画的风景便在眼前徐徐延展——湛蓝如洗的天幕中,纤云如丝似缕,海光摇曳,鸥鸟翔集;海天之间,矗立着一支支形如巨椽的风力发电车,烟岚飘渺处,一座斑斓的彩虹桥如浅卧于海波的巨龙……这幅日新月异的图景,是这两三年靖海蒸蒸日上的证明。

  迫不及待地来到靖海古城墙,我惊喜地发现,古城墙也重新进行了修缮。残缺的北门城墙,被用心地复原,在保证它屹立不倒的同时尽可能保留了原始的样貌;瓮城即将倾倒的墙角重新用水泥加固,威风不减当年;城门口修整一新,门上的金粉石刻牌匾熠熠生辉……在这附近,我们还品尝了美味喷香的资深翅鯆饭。袅袅的烟气从滋滋作响的锅里蹿出,升腾起一阵独特的浓郁香味,店里人头攒动,烟火气和着沸腾的潮汕古音,将新旧交融在一起,是那一难忘的古城给我留下的新印象。

  如今的靖海古城门前,明媚的阳光恣意游荡,腥咸的海风丝丝嵌入古树的发须,不远处,就是一所书声琅琅的高级中学。这座静默的古城安详地栖息于闹市间,地上的石板被人来人往踏得光洁发亮。望着这一切,我想,一座古城最好的归宿就是化为民族的精魂永远屹立于人们心间,一座卫所最好的港湾就是隐匿于繁华闹市成为过往岁月的见证。而靖海古城,将如那历经百年沧桑而愈加繁盛的古榕树,不断生长出春天的注脚,矞矞皇皇,奔赴广袤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