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王

　　□李艳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

　　那软糯的唱腔一起，整个城邑便陷进了酥软的时光之中。

　　城里金带街有个卖鸟雀的掌柜，人称鸟掌柜。鸟掌柜养了各色各样大小数百只鸟，他的鸟在这条街上算是一绝。

　　鸟掌柜有个爱好，就是爱听昆曲儿，不但听，还爱唱。每天清早开门做营生，他边吊嗓子边侍弄那些鸟，侬软的曲调，常引路人驻足聆听，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个小花旦在吊嗓子。只要他一唱，笼中的鸟就群鸣应和，那阵容倒像一台大戏。日子久了，有一只聪慧的八哥便成了鸟群中的“戏王”。

　　鸟掌柜起腔时，戏王便压着鸟阵，引领附唱，咿咿呀呀，此起彼伏，甚是动听。由此，这只“戏王”深得鸟掌柜的宠爱，任谁给多少钱也不卖。

　　“鸟老板，鸟老板！”街口的猴三儿一早就拨开鸟掌柜那萦绕在直塘街的曲调，挤进了鸟铺。

　　“三儿，什么事这样猴急，慢着说。”鸟掌柜停了戏，拿着折扇问他。

　　“东市马六那厮，相中了您养的雀儿，要来买。”猴三喘了口气说：“别遭他算计，他真要买时，价钱可不能便宜了他。”

　　“三儿，我就是卖雀儿的，一向童叟无欺，价格公道。”

　　“鸟老板，他看中的是您那只戏王……”

　　鸟掌柜听了，把扇子一合，沉思片刻道：“唉，出头的鸟，招人眼啊！”

　　话刚落，门外一阵人声嘈杂，进来几个人。

　　“鸟老板，咱马小哥儿听说您养的雀儿会唱曲儿，今儿特来见识见识。”打头的黑衣马褂巡视着鸟铺。

　　“马小哥，我这里的雀儿养得精细，会唱曲儿那是街坊们夸张了，只是鸣叫声与别处的稍稍有些不同而已。”说罢，赶紧先去泡茶。

　　“鸟老板，那就让咱小哥长长眼啊！”黑马褂不等鸟掌柜回话，径直去廊下寻雀儿去了。廊下挂了几十只鸟笼，每只笼中又有数只鸟雀，他哪里认得哪只是戏王?返回马六身边，二人贴面耳语了一阵，黑马褂听了马六的示下，便立于庭中，摆了架式，兰花指一挑，也唱起了“原来姹紫……”才刚起了个腔，忽听廊下有女子轻悄悄地说：“难听死了。”

　　众人转头望去，却并无人影，黑马褂再唱：“嫣红……”

　　“难听死了”。

　　黑马褂和马六这才意识到，发出此声的并不是人声而是鸟声。于是，众人循声来到一只乌金鸟笼前，对着里面那只并不起眼的黑八哥继续唱。

　　黑八哥又一句“难听死了”，一下子逗乐了众人。

　　鸟掌柜端着茶盘赶紧走了过来，冲着黑八哥喝道：“休要胡说。”又向马六和黑马褂道歉说：“请二位不要与这雀儿一般见识。”

　　“鸟掌柜，就它精怪，咱哥儿喜欢上了。”

　　“马小哥，这只雀儿……不能卖。”

　　“怎么不能卖呀？你这开的不是鸟铺吗？是嫌哥儿没钱还是想欺行霸市哄抬物价扰乱市场呀？”

　　“不敢，是这只雀儿曲艺不精，暂且还没调教好。”

　　“嘿，逗哥耍呢？你不卖，我今天偏要买。”

　　说着黑马褂便强抢鸟笼，鸟掌柜放下茶盘，上前奋力相夺，双方抢夺不下，鸟掌柜干脆打开了鸟笼的门，呼唤着让“戏王”快跑。“戏王”也不多留，一跃而起，忽闪着翅膀就飞了出去。

　　马六见“戏王”飞了，气得一尥蹶子，呼喝着同僚把那几十只鸟笼全打开了门，鸟雀便似离弦之箭，一只不剩，全飞得精光。

　　鸟掌柜气红了眼，与马六他们混打一气，片刻工夫，鸟铺里便凌乱不堪。

　　这当儿，猴三儿早去报了信儿，官差进来押了他们几个便走。

　　午后，府尹判马六数人依法赔了钱，道了歉，才放他们归家去。

　　鸟掌柜回到鸟铺，推门而入，看着东倒西歪的空鸟笼，一言不发，独自坐到次日清晨。

　　洗漱干净的他，站在空空的鸟廊下，悲悲切切地拿出折扇，开扇，起腔，那软糯的唱腔随风四散，在小城的上空，缠绵婉转似是人泣，柔漫悠远又似鸟啭。

　　渐渐地，一群鸟雀闻声慢慢集聚过来，在鸟掌柜的头顶盘旋着，他抬头看时，发现打头的黑雀儿正是“戏王”，它引落在廊檐，压着鸟阵，引领附唱，像是一台大戏正在上演，一时间，成为奇谈佳话。